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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34:05 作者: 曬豆醬
「石頭!」楊興拽著紀雨石的羽絨服帽子往後拎,感覺像拎著一個掉進冰窟窿里的人,全身都凍得硬邦邦的,拉不上來,自己一個勁兒往水底下沉去。
紀雨石拼命維繫著最後的平靜:「楊興你別特麼碰我,警告你啊,再拽我真急了!」
「你再把老人嚇著了!」楊興擰著眉,強硬地將人拽起來。他不想這麼對紀雨石,特別是現在的紀雨石,生離死別的滋味他體驗過。
「師兄……師兄啊,我……我起來了。」紀雨石大喘一聲,才像從冰窟窿里爬出來,用極其狼狽的姿勢從地上站起來。整個人全靠楊興來扶著,根本站不穩。他只希望老人能給他一點反應,一點反應就行了。
姥姥的手腕上還戴著外孫買來的金鐲子,眼裡只有漠然和恐懼,還有說不出來的難過。她在難過,卻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難過。因為她已經回去了,永遠留在記憶里的蘇州園林中,回了老家,關上了門。
老人受到驚嚇需要靜養,紀雨石只好帶著楊興先離開,再沒說一句話。
楊興知道他心裡亂,陪他靜靜走。正好雨雪也停了,他替紀雨石攏一攏羽絨服,說:「帽子都給你拽歪了,勁兒還挺大。長這麼大的個子了還是跟小孩兒一樣,剛才還要打人呢。」
紀雨石把臉一低,還真鬧上性子,打死不開口。他只感覺記憶是中斷的,從怎麼進去到怎麼出來全忘乾淨。
「二師兄陪你走走?」楊興問,看他點了點頭。
養老院外是一條寬敞的馬路,兩邊全是小店鋪。見雨雪終於停了,店裡的人紛紛出門掃雪水,看著挺熱鬧的,實際上只響著大掃把滑過路磚的嘩嘩聲。
唰啦,唰啦,唰啦……從街口響到了十字路口,刷白了灰色的地面,也刷白了紀雨石的臉。
「誒小心著點兒!」楊興抓住紀雨石的胳膊往身邊帶,卻無力回天。只聽一聲響亮的踩水聲,紀雨石的右腳照直了水窪邁,浸濕了鞋面。
他懂小石頭的慌張,和慌張下刻意藏起來的震驚。他抓著他,覺得他整個人還沒上岸呢,凍得僵硬。
「來,跟師兄過馬路了。」這時候不得不承認紀雨石很嬌氣包,比小光嬌氣多了,不哄不行,楊興拉著他過了馬路,猶豫著走地下通道還是過街天橋。
紀雨石的右腳全濕了,涼意從腳心開始,突然抓了把楊興的手。「師兄,你說這個病還能治嗎?」
楊興深深吸了一口氣,潮濕冰冷的空氣像開刃的刀從他肺葉過了一圈。「能啊,你別怕。」
「哦,那就行了。」紀雨石說。他也不知道想抓什麼,反正想撓東西,只能在楊興手裡撓來撓去。
「咱們走天橋吧,剛下完雪,空氣好。你是不是拿我當貓抓板了啊?」楊興給他拿了主意,手心覺出疼來。
「貓抓板才沒這麼好用呢,對了,小白雪的快用壞了,回家記著……給它換一個。」紀雨石說,朝天橋走去。邁上一步停了,停了一瞬又開始走。一直走到橋面,紅色的羽絨服在天橋上格外顯眼。
到了天橋正中,前後都挨不著的地方,紀雨石還是停了。楊興仿佛算準了他肯定會停,也跟著停了。倆人像說好了的默契,一起不再往前。
你停,我陪著你就是了。
「想抽菸了。」紀雨石低聲說,或者說低聲要。6個月前他還沒和別人要過煙抽,現在自己買一包都不捨得。
楊興這一回親手給點上的,自己也抽,聲音比剛才好聽了些。「你訛了我好幾個月的煙吧?什麼時候請一回?」
「我都訛了好幾個月了你才反應過來,你那保送名單到底放沒放水啊?」紀雨石一笑,往欄杆邊上走,瞧著北京四通八達的馬路全叫一場小雪給廢了,堵成了狗。
「你不會想不開往下跳吧?」楊興叼著煙問,「別怪師兄沒提醒,這高度不一定能死人,摔斷了腿還得花錢住院。」
站的位置離紀雨石一拳之隔,真要是縱身一躍,他努力一把拉得住。
「你也把我看得太小了吧?至於嗎?」紀雨石抽到三分之一煙的位置,朝他靠近,「師兄啊,你上次講了那麼多,這回聽我也說說吧。我就矯情一支煙的長短,煙滅了,絕對不多叨擾一個字。」
「你說,師兄聽著。」楊興也笑了,掐著煙,等時間過去。
面前的大馬路正在往上坡走,那些亮著剎車燈的車尾排列整齊,一點點往盤橋的方向挪動。紀雨石眨動他微微泛笑的內雙眼皮,呼出一口霧蒙蒙的白氣。
「我這人吧,說話半真半假,從小瞎掰呼習慣了,可是有件事我說真話。」他狠狠地停了一下,「我這4年多不在北京,連高考都沒參加,一夜之間卷了鋪蓋走的。跟家裡人,我跟誰都不算特別親,總覺得有得是時間呢……算是事發突然吧,我爸媽把我送出北京,誰也沒知會一聲兒。等我給姥姥打電話,她不願意接,生氣了。」
冰冷的空氣叫楊興火辣辣地吸進鼻腔里。「怎麼走得這麼突然?」
「一個……錯,就因為這個錯我不能回來,我爸媽也不讓我回來。姥姥她對我特別失望,每回打電話她都不接,這是失望透了吧?可我總想著有得是時間呢,等回北京再說吧。」紀雨石淡淡笑著,笑里有刻刀開了刃的疼痛,「我姥姥她這個人吧特有意思,愛乾淨,做什麼都講究體面,她這個病……你也用不著蒙我什麼,好不了了。我心裡邊兒特疼,真的,疼得一抽一抽的,好像這菸頭按上去一樣。你說我姥姥這麼一個漂亮的大家閨秀,將來,將來病情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