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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22:54 作者: 大河自西
    作為公共租界最好醫院的院長,卡貝德不僅有工部局的榮譽頭銜,而且與公共租界上層的許多人士都私交甚篤,由他出面,金陵方面還真不好強求。

    葉一柏搖搖頭,「院長,這不僅是金陵方面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北方鼠疫的真實情況您也清楚,穿上這身白大褂我就沒想過要逃避責任,而且現在平津那邊在控制疫情的負責醫生是菲爾德醫生,他也是波恩老師的學生,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了。」

    「而且……」葉一柏頓了頓,語調輕鬆地繼續道:「院長、主任,你們知道的,我們醫生最大的成就感是什麼,是一個瀕臨死亡的生命在我們的手上重新綻放它的光彩,一個外科醫生一輩子能救多少人,有一個在短時間內能救成千上萬人的機會放在我面前,我怎麼可能會放棄。」

    卡貝德和羅伯特聞言都陷入了沉默,他們也是醫生,他們能理解葉一柏的選擇,如果事情落到他們身上,不管是羅伯特還是卡貝德也都不會後退半步,但是……

    「你太年輕了。」卡貝德長嘆一聲,說出了他心底反對的最大理由,這大半年相處下來,卡貝德不僅將葉一柏當做下屬、同事,更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後輩,所以他鼓勵、扶持同時保護,二十二歲,太年輕了,衝鋒陷陣,那應該是他們該做的事情。

    「但我足夠優秀。」

    卡貝德和羅伯特最終還是被葉一柏說服了,葉一柏會在年後直接趕往平津,在這個缺少藥物和物資的年代,撲滅疫情所需要的時間必然是以年來計算的,因此葉一柏本來想直接辭職的,但是卡貝德和羅伯特沒有收下葉一柏的辭職報告,他們批了葉一柏沒有期限的長假。

    「救護中心歡迎他的外科組長隨時回家。」羅伯特站起身來給了葉一柏一個擁抱。

    平安夜,葉一柏在濟合值完了他最後一次班,和卡貝德、羅伯特、格林醫生、理查、艾倫、凱薩琳、比利、亨利、王茂、泰勒、喬娜、莉莉、蘿拉等等同伴們一起點亮了最大的聖誕樹,然後和他們一起給病人們分了糖果,當然,有糖尿病史的除外,他站在濟合醫院大樓門口,看著空中的煙花綻放,長長吐出一口氣。

    1933年12月,還有不到四年的時間,那場戰爭就會正式打響,他不知道四年來不來得及讓他撲滅北方的這場疫情,這種歡樂的時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翌日,葉一柏一行坐上了去往杭城的火車。

    「昨天還值了夜班,今天一早就趕火車,其實也沒那麼心急的,過兩天也沒事的嘛。」張素娥將自己的手包放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氣。

    葉一柏接過姐姐遞過來的行李箱,將其放到上面的行李架上,「阿媽,我晚上還約了華寧的唐院長。」

    張素娥撇撇嘴,不說話了。

    一旁的葉嫻將包廂的門拉起來,同時把身上臃腫的棉衣脫下,「阿媽就是心煩你一到杭城就工作,你也休息休息,別把自己逼這麼狠。」

    葉嫻哪裡不知道張素娥的心思,在沈槐書這事沒冒出來之前,張素娥巴不得插個翅膀立馬飛杭城去,等知道杭城也有鼠疫,她兒子得衝鋒陷陣,張素娥就完全變了態度,早上來火車站的時候都是拖拖拉拉,巴不得趕不上火車的。

    葉一柏對張素娥和葉嫻是十分感激的,雖說過程曲折了點,但她們最終都做出了支持自己的決定,「我正好路上補一個覺,不會累到的。」

    張素娥聞言雖臉上還是滿臉不高興,手上卻開始翻找起東西來,「火車上的東西不乾淨,你先別躺,我給你找個墊的。這麼匆匆忙忙的,東西都沒有整全。我聽著你昨天打電話,杭城那邊也有不少人得那個鼠疫的,裴澤弼怎麼回事,要緊的時候就不見人了。」

    自從從心底接受了兒子和裴澤弼的關係,張素娥儼然將裴澤弼當做了第二個兒子來對待,倒不是說像疼葉一柏一樣疼裴澤弼,更多得是像使喚葉嫻一樣使喚裴澤弼,這長輩的架勢擺得足足的。

    葉一柏接過張素娥遞過來的大棉衣,將它墊在上鋪的棉花上,「他手頭上還有些事,後天會過來的。」

    葉一柏也是從葉嫻的口中才知道裴澤弼居然想要和他一起去平津城,葉一柏無法形容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感覺,他拿起了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直到那頭被接起的時候,葉一柏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然後他聽裴澤弼說道:「如果你是來勸我讓我留下來,那麼對不起,現在半個上海市上層已經已經知道了我即將離職的消息,挽回不了了,你喜歡怎樣的房子,平靜那邊比較多西式的洋房,但是中式也不是沒有,不過要兼具地段和品質的大概需要花點時間找找。」

    聽著電話那頭輕鬆而帶著一絲笑意的語調,葉一柏這幾日焦躁、不安的情緒好似一下子都不見了,「都行,你做主吧,交通方便最重要。」

    以前的顧慮、保留在此刻變得微不足道,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一層層剝開來,緊緊貼在一起。

    「好,那我做主,明天不能陪你回杭城,我會儘快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後天,後天我來找你。」

    葉一柏想著昨日的通話,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

    「這還差不多。」張素娥低聲嘀咕道。

    因著有包廂和床鋪,八個小時的行程就顯得不是那麼難熬起來,等到包廂外響起旅客們窸窸窣窣的聲響,葉一柏三人也慢慢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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