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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12:22:54 作者: 大河自西
他目光掃過葉一柏因為觸摸老楊額頭而沾染上黑泥和汗漬的手,下意識地回答道:「他這兩天一直喊腿疼,這兩天都不能翻身了,說是一動就疼。傷口,我不知道。」
「腿上?具體哪個部位?」葉一柏也不客氣,直接上手,「病人叫什麼名字?」
「楊……楊大志。」
「楊大志,楊大志,你現在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給我點反應。」葉一柏用上海話問道。
楊大志眼皮劇烈顫動著,牙齒一動一動好像想說話。
「行了,別說話了,省點力氣。薩克,把人抱進去。」見薩克跑到了自己身後,葉一柏也不客氣,直接差使起了人。
薩克利索地應了一聲好,絲毫沒感覺不對地上去就將楊大志從他同伴身上提,哦不,是抱了起來。
楊大志中等身材,個字也不算小了,但被一米九幾的薩克公主抱起來,毫不突兀。
李延也就是楊大志的同伴看著楊大志被一個高大的外國人抱起來,臉上的表情有點懵,又有點糾結。
「他們是外國人,但也是醫生。」葉一柏看出了李延的糾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一起來吧,等下還要你簽字。」
葉一柏拍到的地方正是李延剛剛被巡捕警棍砸到的地方,李延忍不住發出一聲「嘶」的痛呼聲。
葉一柏一怔,下意識地往他肩膀上看去,許是經常背東西的緣故,李延黝黑的肩膀上有一層厚厚的老繭,肩膀右下方衣服未遮蓋處,皮膚已然紅腫了一大片。
就這樣他半背著楊大志走了一路,愣是一聲疼都沒有喊。
撇開長期因為暴曬而顯得黝黑粗糙的皮膚,因為不曾打理雜亂而占滿稻穀粒的頭髮,他的年紀應該不大吧。
「你幾歲?」葉一柏忍不住問道。
李延撓撓自己的腦袋,略帶驕傲地開口道:「我今年都二十了。」
二十……
居然比他還小嗎?
薩克抱著楊大志一路小跑進帳篷,一眾醫護和旁邊隊伍前排百姓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需要幫忙嗎?天吶,他在發燒?」
1933年是一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連磺胺都要兩年後才會面世,在這個時代人一旦被細菌感染,就只有兩種結局,一種你自身的免疫強大,戰勝細菌和病毒自愈,另一種就是……等死。
所以在這個時代,發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發燒代表了這個人已經半隻腳邁進了棺材。
「病人有臀部深膿腫,需要立刻手術,有空的手術室嗎?」葉一柏看向跑過來的嚴肅女護士。
這個中年嚴肅女護士大概是義診的護士長之類的,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葉一柏身後的理查和薩克,見兩人都沒有反應,立刻道:「我馬上去查。」
她走之前還招呼了一個小護士過來,吩咐一聲後,自己一路小跑向後面醫院大樓而去。
郭頡不知什麼時候從旁邊湊了過來。
「深部膿腫感染髮炎,活過來的機率不大,這個手術不好做啊。」
沒有抗感染的藥物,這種手術你就算做得再成功,病人死亡率還是很高,再加上那個病人的勞工身份,手術完也不會有一個好的修養環境,這種病人很多外科醫生是不接的。
葉一柏沒有接話,反而轉頭看向李延,「聽到了?不做肯定死,做了也不一定活,做不做?」
李延早在葉一柏說要手術的時候就已經被嚇到了,再聽到郭頡的話,年輕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不是這是腿疼嗎?居然就要死了嗎?
他愣愣地看向躺在推床上不停打著冷顫的楊大志,回想起他和楊大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十七歲,因為長期飢餓個字瘦小,去碼頭應聘的時候工長根本不肯收他。
他餓得實在走不動路了,從碼頭出來隨便就找了個牆角蹲著,他想像著自己幾天後的樣子,或許會像他曾經看到過的街邊乞丐一樣,就在這個牆角無聲無息地告別這個世界。
楊大志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坐到離李延不遠的石階上一口一口咬著燒餅,他也看到了李延,黝黑的面龐露出一絲笑容,「想吃啊,自己過來拿。」
李延聞言慢慢挪了過去,但是楊大志當著他的面繼續一口一口地咬燒餅,沒分一點眼神給他。許是那稍微的味道太香了,那時候的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搶過了楊大志手裡的燒餅,狼吞虎咽地塞進了嘴裡。
那時候李延想著自己肯定又要挨一頓打了,但是楊大志卻拍拍褲子站起來,「這就對了,咱們賤命一條,要活著就要拼盡全力,你在那蹲著等死算什麼,你想要去碼頭是吧,跟著我吧。」
於是他跟著楊大志進了碼頭,一直到現在。
李延的目光再次落在葉一柏的手上,那個醫生的手潔白而修長,卻因為碰觸楊大志染上了黑泥和不知道是汗還是膿液的不知名液體,還有剛剛那個洋人醫生,一身白大褂已經被楊大志身上的黑泥染成了灰大褂。
但他們還是一無所覺的模樣,好似絲毫不在意。
「做,我們做!」李延沙啞著喉嚨,聲音卻是格外堅決,他們確實是賤命,但他們也想拼盡全力地活著。
葉一柏臉上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他轉頭看向小護士,「準備術前告知單,然後那一套病號服給他,還有,你們的手術準備間在哪,理查、薩克跟我去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