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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14:01:16 作者: 渡鷗知
路過的人身不關己地分享、拍照, 「街口這兒有車禍,流了好多血,真嚇人……」
意識漸漸陷入黑暗,她卻仿佛看見了白晝。
十二三歲的她, 坐在爺爺的自行車,爺爺努力蹬車過橋,她晃著小腿笑, 說,「駕——」
爺爺喘著粗氣, 蹬上橋頭。笑罵,「又不是馬, 駕什麼駕……」
時光是如此鮮活地流動, 有無數瑣碎的瞬間,不用想,就已經知道。
這個時候, 水國進已經回到家,穿著那件紫色碎花圍裙, 在廚房切菜, 稀稀鬆松的切菜聲響徹整個廚房, 從門外也能聽到。
她到了家,爺爺去停車, 她直奔臥室,會先寫完作業。先寫英語,再寫語文,最後寫數學。又會把所有的作業挪到水國進的桌上給他檢查。
寫完作業的時間她都是自由的,像只蝴蝶一樣飄來飄去。
給爺爺展示新學的舞動動作,又嘰嘰喳喳地圍著不停忙碌的水國進,告訴他今天發生了什麼。
她習慣這種日子。
快樂又簡單,從來不會覺得自己不好,從來也不會擔驚受怕。
她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不會失眠。
她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她可以毫不顧及地讓水國進和爺爺為她干任何事。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怎麼變成這樣。
物是人非。
她一無所有。
她感到抱歉。
不對這個世界。
僅對在這個世界上關心過她的人,她或許還得占用一下他們的時間和情緒,因為她的離去。
她確實很自私,她只想離開。
她在這個噁心的世界被撞擊得千瘡百孔,只不過這次她再也不會被傷害,她不再是誰的孩子,不再是誰喜歡的人,她連水梨都不是。
一旦她脫離了這個世界,這世界上所有的善惡美醜、應該與不應該、能與不能的道德命題都和她無關。
有可能她的死,會被無數看客看笑話,覺得她如此矯情,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但是只要她能死去就已經足夠。
她動了動身子,身體好像被摺疊成不可能的角度,超越普通人可以做出的極限,她呼吸一口,就有濃重的血腥味湧入鼻腔,但是很快連呼吸都不能了,血液從鼻腔流出,堵住她呼吸的渠道。
她張開嘴,像離了水的金魚,小口小口呼吸著酸澀生鏽的空氣。
有人叫她,「水、水梨……」
聲音很耳熟,讓她稀薄的靈魂產生震動。
她費力地睜開眼,對上祁屹周的臉。
他臉上是不是染了血,眼圈通紅,整個人像要碎了。
她努力地想勾起唇角,告訴他,別哭別哭,她不痛,她挺快樂的。
她永遠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也永遠可以不用管所有,她要和水國進、爺爺相見。
他們應該很想她了。
雖然他們可能會覺得她沒用,不能給他們出氣,但是他們一定會原諒她。
世界逐漸空茫,意識在流失,她好像被託運到一個密閉的空間,眼前儘是一片白色,她問,「……是天堂嗎?」
沒人回復。
意識在消散,她卻依舊問,「是……天堂……嗎?」
有人說話,聲音很飄遠,他說,「保持意識清醒……」
和她問得問題毫不相關。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們的肉、體站在一起,享受著同一片天空,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靈魂卻各有千姿百態,惡意、冷漠、排斥、嘲諷、背刺、背叛。
無數。
她如何能在這般斑駁的世界中生存。
還好她可以離去。
意識跌入黑暗,她感受到解脫的快感。
-
周慧琳衝到醫院,她衣著狼狽,連呼吸都來不及喘,問祁屹周,「小水怎麼樣了?」
他坐在鐵質長椅上,拿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臉,青筋暴起的痕跡很明顯。
他身上一層混著泥沙的斑斕血跡,他卻沒管。
他好似死寂的、快被要肢解的岩石。
良久,才有一句沙啞的,「在搶救……」
這一切近乎一場飛來橫禍,周慧琳眼眶也濕了,「怎麼會這樣?小水不是去衛生間嗎?怎麼會到馬路去了?怎麼會是小水,她那麼……」
柔軟……
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遷就別人。
但是命運專挑苦命人。
越是柔軟,外界越想擠壓,從來都不會因為她的好多給她一絲容身之處,這個世界終究還是自私者的國王遊戲。
時間慢慢過,鮮紅的時鐘滴答滴答響。
兩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室卻依舊沒打開。
祁屹周動了動,他像是一個經久未修的生鏽玩具,每一個動作都乾澀,花了全身力氣。
聲音啞得像含了沙,「媽——」
周慧琳聽到聲音,立馬緊緊地抱住他,眼淚如泉湧,「沒事的沒事的,小水這麼好的孩子,不會有事的,老天會保佑她的……」
話音剛落。
祁屹周的淚卻大滴大滴落下來,砸到他的手背上,他從來不哭的,他挺驕傲的,覺得自己能撐起一切,可是在生死面前他又何其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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