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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4:04 作者: 金陵雪
雷暖容頓時被這句話給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雷再暉心中一動,也側臉望向鐘有初。她眼底一片似海深情,不斷湧上來,即將滿溢之時,卻對他促狹地眨一眨左眼。
縱是雷志恆這樣的人物,也被騙了過去。他大感安慰,輕輕拍著鐘有初的手,一面笑一面咳出許多痰來,「好!很好!」
艾玉棠輕聲道:「老雷,累了就躺下休息一會兒。鍾小姐既然和再暉是這樣的關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是吧,鍾小姐?」
鐘有初點點頭。雷志恆也覺得倦了,便眯起眼睛蓄神;艾玉棠將床頭搖低,又拉上窗簾。鐘有初見狀,低聲對雷再暉道:「我出去打個電話。」
她走到無人的樓梯間去,正要撥打家中的電話,轉念一想何必給父親鍾汝意難堪?於是改為發簡訊,告知自己在格陵遇到舊同事,可能要耽誤幾天。
橫刺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的手機打落在地,接連滾了幾滾,跌得電池都摔了出來。
雷暖容怒目圓瞪:「我喊你,你怎麼不答應!」
好像是有人在她身後餵了幾聲。
她還未意識到將有無窮無盡的痛苦相伴餘生,因此鐘有初並不打算較勁:「你有什麼事情?」
「裝的倒挺像!我問你,你是不是和我哥串通好了,故意做場戲給我們看!」
不錯,她確實和雷再暉達成口頭協議,做一場戲給養父雷志恆看。
她是為了雷再暉的那句「不一樣也沒關係」,他是為了替垂死的老人穿上皇帝的新裝----於是前程往事一併勾銷,從新開始。
這個決定如此倉促,買戒指只花了二十分鐘。出於演員的職業操守,她問雷再暉:「你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糊塗了。」雷再暉並沒有猶豫,從櫃員殷勤擺出的數十種戒指中直接拿起一枚四爪鑲嵌的梨形鑽戒,「你該問我喜歡的類型是什麼。」
鐘有初臉上發熱。她知道雷再暉從未特意要她難堪。從一開始他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謊言,到自李歡刀下救她回來,為她寫真摯的推薦信----不管你是否能接受,他的鋒芒總是深刻而敏銳,他的態度總是剛正而坦蕩。
「鐘有初,做你自己就很好。」他親自取下鑽戒上的價簽,「做那個不一樣的你。」
從他在珠寶櫃檯前為她戴上戒指,所有櫃員齊齊鼓掌那一刻,她便有了貪念。
對於一個慣於撒謊,慣於掩飾的人來說,留在雷再暉身邊分分鐘都會受致命傷。
可是若有一個人總能經意不經意地令你感到難堪,感到卑微,即使如此,也很想和他一起演這齣戲----這是什麼原因?
她想起自己愛過聞柏楨,明知無理還趾高氣昂;不似這般滿心只有鬼祟狼狽。
這狼狽竟使得她不願意老老實實回答雷暖容的問題,以致招來後患無窮。
子欲養而親不待(三)
「只要讓你父親快樂,是不是演戲有什麼關係?」
「哼,我問你,你怎麼和我哥認識?」雷暖容盯著拾起手機零件的鐘有初,惡狠狠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因為我不許他回雷家,所以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回過格陵。他這次回來是一月一日,一落機就到了醫院,整整四天三夜守在爸爸床邊,除了剛才替我去買東西之外,根本沒有離開過!你們怎麼可能訂婚!別想騙我!別想騙我爸!」
蹲在地上的鐘有初一怔----雷再暉四天三夜沒有離開過醫院?
所以他沒有赴約……
「就算你們真的訂婚----你知道我們雷家是什麼背景?我爸爸有兄弟五個,每個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你知道我哥有多厲害嗎?十八歲離開家,完全沒有藉助雷家的一點資源,自己奮鬥到今天這樣的成就。你算什麼?小地方來的小明星一個,過氣的時候還爆出未成年□事件!爸媽也許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閻經紀,司徒誠,惡不噁心啊你?像你這種缺乏家教的女人,連我哥的一根頭髮都配不上!」
別的可以不計較,但是禍不及家人,鐘有初勃然大怒。
「連小角色的名字雷小姐都記得一清二楚,你怎麼敢說不關注我?怎麼,也和其他小姑娘一樣,留過我的髮型,穿過我喜歡的品牌,吃過我代言的食物,學過我的小動作?」
聞柏楨的前女友蔡娓娓可以作證,鐘有初的手指生得美,指肢細窄,關節圓潤,指甲粉紅。鐘有初翹著小指將手機組裝好,又對雷暖容冰冷地一笑。
她怎麼比得上當年的鐘晴,笑容譏諷,又帶挑釁。雷暖容渾身一顫,將手插入口袋。這個翹手指的小動作,她迄今未能戒掉。她頭一次被揭爆青春期的自己原來十分猥瑣,不由得嘶喊:「你!恬不知恥!」
鐘有初臉一沉。她今天見到了病痛纏身依然一絲不苟的雷志恆,即將孀居依然從容得體的艾玉棠,他們作為養父母,想必傾盡心血,才將雷再暉培養得如此出色。
偏偏這樣一對兢兢業業的啟蒙者卻生出了雷暖容這種性格缺失,自我囂張的女兒,令人扼腕。
不欲再做口舌之爭,鐘有初轉身就走。雷暖容又叫道:「你這種女人,無論真也好,假也好,都沒資格和我哥產生任何聯繫!」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和雷再暉有同樣的過人之處,那就是句句能切中要害。只不過雷再暉的鋒芒發人深省,雷暖容的尖刻令人痛不欲生。
雷暖容搶先一步衝進病房,砰地一聲大力將門關上----以此表現她的示威並不僅僅局限於口頭,也會肢體威脅。
她倒是不會失控到在父母面前和鐘有初鬧翻。
差點撞破額頭的鐘有初索性折過身,緩衝一圈再進病房好了。
病房裡,雷志恆已經又坐了起來。他肘上的PICC管孔有滲血現象,請護士過來處理了一番,重新開始輸液。
這種針會令人精神好些,副作用是汗出如漿。艾玉棠在丈夫的後背和內衣之間塞上一條干毛巾。她還清楚記得再暉剛到電力大院的時候……玩了回來一頭一身的汗,就用這個方法吸汗,避免感冒。
自從雷志恆入院以來,艾玉棠變得非常饒舌,常常招致雷暖容不耐煩。
今天她卻覺得母親的喋喋不休很親切。
我們才是一家人,她想。
雷志恆情緒很好,由雷再暉接力,和他討論新聞內容。
「姬水稀土的私有化從表面上來看是普通的金融操作,實際上卻暗示了格陵有色的壟斷行為。五年之內,政府必有動作。」
雷志恆點點頭:「考慮到特首換屆,時間可能還會長一點。」
雷再暉細想了一回:「我竟沒注意今屆特首是誰----你怎麼了?」
雷暖容直愣愣地盯著他,突然冒出一句:「哥,你那隻藍色眼睛視力如何?我記得你以前戴眼鏡矯正弱視。」
雷再暉平心靜氣:「我視力很好,從未戴過眼鏡。」
「不可能!」
艾玉棠忽想起一事,打斷道:「我竟然忘記了!這是繆鍾聯姻的請柬。」
她拿出一封燙金紅帖給丈夫;雷志恆隨意一翻,遞給兒子:「你看。」
那新娘的名字引起了雷再暉的注意:「不。有初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那就好。」
恰好鐘有初才推門進來:「不好意思,我在護士站看她們如何使用體溫計。」
雷再暉道:「你不會用體溫計?」
「不是不會用,只是不會看度數。」鐘有初道,「她們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除了阿司匹林能鎮痛之外,還有一種副作用更小的栓劑。」
她竟能和護士打成一片,在醫院裡找到樂趣。氣氛本是一片祥和,偏偏低頭看手機的雷暖容重重地哼了一聲,蹦出了白痴兩個字。
點到為止。
雷再暉對鐘有初柔聲道:「我從護士那裡給你拿了一支息敏藥膏。」
「謝謝。」
雷志恆對妻子使了個眼色。艾玉棠起身,從立櫃中拿出一個梨木盒子:「鍾小姐,請你打開來。」
鐘有初恐怕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雙手沒有立刻伸出去;倒是雷再暉一看見便已經明白,替她接過來打開,原來是純白色的墊子上放著一顆桂圓大小的琉璃,旁邊還放著一柄放大鏡。
「鍾小姐,不用這麼見外。拿出來看看。」
鐘有初依言將琉璃珠拈出來,對著燈光看。就連艾玉棠也不由得嘆了一聲,女孩子玉白的手指襯著琉璃,好像那顏色隨時隨地都會流淌下來。
「你看到了什麼?」雷志恆問她。他最愛收集古法正統的琉璃,但鮮少與外人分享。
這枚琉璃乍一看只是格外剔透,再細看藍綠之間就有了海洋和大陸的輪廓,精妙絕倫:「啊,一顆微型地球。」
「老雷請地理學家研究過,各洲各洋的比例和形狀,都是極精確的。你仔細看藍色與綠色交界處,是大陸架。一萬件裡面能燒出這麼一件來,真是很難得。算不算巧奪天工呢,鍾小姐?」
鐘有初極度為它著迷:「真的很漂亮。再暉,你的眼睛就是這種藍色。」
雷暖容嗤道:「在鍾小姐眼裡,恐怕嫌它太小啦。一般人都覺得,琉璃是越大越好。」
雷再暉沒理她煞風景的插話,對鐘有初道:「這是我第一次建模競賽得獎時父親給我的禮物。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把它當做地球儀來用。」
鐘有初把放大鏡舉到眼前:「你用這個看?」
她的眼睛在鏡片後面忽閃忽閃,恪盡職守,為這病房帶來重重生機。
雷再暉笑著回答:「是。我用這個看。你喜歡嗎?」
「喜歡。」
雷志恆附耳對妻子說了句什麼,艾玉棠點點頭,將琉璃重又收了起來。
子欲養而親不待(四)
他們又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兒話。雷志恆到真的倦極了才肯躺下去:「有初啊,明天一定要再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怎麼能不再來?雷再暉的小時候他才講到五歲而已。
待雷志恆睡熟,艾玉棠一再讓雷再暉也去休息:「這是長線鬥爭,不要一開始就把你拖垮。」
「我常常來不及倒時差就要通宵工作,生物鐘早已學會逆來順受。」
「可那並不代表是個好習慣哪。」艾玉棠微微笑著,轉向鐘有初尋求同一陣線,「是不是,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