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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4:04 作者: 金陵雪
    「你這說的什麼話?!你的什麼過去別人接受不了?!你說什麼傻話!發什麼傻誓!」葉嫦娥一反應過來即刻破口大罵,越罵越激動,「你不結婚,你媽能活過來嗎?你不結婚,你爸就能開金口了?你不結婚----你傻啊?你傻啊!」

    她突然心底一片鋥亮,突如其來的認知讓她腦內捲起一片狂風暴雨。

    十年前,也是在這個客廳里,她打開了姐姐臨終前寄給她的信。也是在這個客廳里,她看過後也是腦內一片狂亂。明明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哭,哭得陰雲慘霧,她卻提前解脫了,冷眼旁觀。

    她唱了半輩子的黃梅戲,俗話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恩怨情仇,迴腸盪氣,她都看得極淡,寧願做個大俗人。

    手中的信紙被慢慢攤平,是用英文寫的。她隨團出國訪問過,居然還認得一小部分。她去拿了透明膠,試圖拼好。雖然鐘有初對她說這是不要的廢紙,她仍然固執地將它細細粘好----她比誰都明白,真是廢紙,就不會一直放在包里不扔掉。

    「有初。能說的我都已經說透了,說爛了。我也黔驢技窮了。如果哪天你遇到一個人讓你動搖了,就找小姨談談吧。」

    她把粘好的信放在茶几上,走了。鐘有初愣愣地看著小姨離去的背影,拿起那封信。是雷再暉寫給她的入職推薦信。她都不記得自己居然保存了長達半年時間。

    親愛的先生/小姐:

    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能為鐘有初小姐寫這封推薦信。

    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去過四十六個國家,整頓過六百七十三家公司,解僱過一萬零一十九名員工,為十三個人寫過入職推薦信。其中包括……

    這裡寫著十二個人名和任職公司,鐘有初驚奇地發現,其中有三個名字她常在各大門戶網站的財經新聞中見到,他們現在都發展的很好。

    而鍾小姐是第十三個。鐘有初小姐的工作領域是……這裡使用的專業詞彙鐘有初羞愧地發現自己不認識----我保證她的專業能力和工作效率都會是最好的。毋庸置疑,她會是最好的同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合作夥伴。您可以全心信任她。當然,前提是您值得信任。

    另一方面,她的缺點也顯然易見。她的缺點並不體現在學歷上,而是不夠誠懇和專注。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她也許已經改進,但更大的可能是根本沒變,因為迄今為止能夠改變她的強者還沒有出現過。現在您知道為什麼雖然只和鍾小姐相處了短短的十多個小時,但我仍然願意為她寫這封推薦信了嗎?希望您是她的伯樂。

    祝

    工作愉快

    雷再暉(簽名及電話)

    鼎力大廈二樓的員工餐廳很少會遇到拖著行李箱來吃飯的客人。時近傍晚,一位女孩子好像剛下火車一樣,風塵僕僕地從安全通道爬了上來,剛剛站定就看了看時間,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侍者上前問道:「請問幾位?」

    她回答得有點遲疑:「呃……我找人。」

    她把拉杆收起,又拉開,又收起,侍者連忙道:「如果您放心,可以寄存在我們前台。貴重物品請隨身攜帶。」

    「謝謝。」

    她進去找了一圈,大概是約的人還沒來,回到前台的時候神情輕鬆了不少:「我要一個兩人桌。」

    「請問您是坐無煙區還是有煙區?」

    「無煙區。」

    侍者引著她往無煙區走的時候,她卻又指了指窗邊一張空著的桌子:「坐那裡可以嗎?」

    「不好意思,我們的窗邊都是有煙區。」

    「沒關係。」

    鐘有初剛剛在半年前的位置坐下,手機就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餵?……嗯。我已經到了。……難道不怕你衝去雲澤用鞭子抽我麼?」她輕輕地笑了一聲,「他還沒有到。……我知道。……我知道。……別誇張。……是嗎?你不是說你們書記已經病很久了?……那你自己保重。嗯。再見。」

    等她接完電話,侍者把餐譜遞給她:「現在是五點十二分,再過十八分鐘,我們就有晚餐特供了,今晚的特供是酸菜牛肉拌烏冬,您是否等到那時候再點餐?」

    「你們的服務態度比半年前好了很多啊。」

    侍者一邊倒茶,一邊悄聲道:「我們老闆說要請雷再暉來做事!你知道雷再暉嗎?半年前把十八樓的百家信給整垮了。」

    她笑了:「那你們老闆還敢請他?」

    「聽說他是個大帥哥呀,有異國血統。我們老闆見過的,至今念念不忘!還說百家信是自作自受。」

    有其他座的客人叫他,他就去了。到了五點半,侍者果然又過來問她要不要點餐。她搖了搖頭,有點迷茫:「我等的人還沒來。我想再等等。」

    六點半,來吃飯的人多了,竟然遇到幾張熟面孔,看到鐘有初,不免大呼小叫:「鐘有初?你變得比以前漂亮多了!你在哪層樓?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你?我?我的四級考過啦!真是剝了我一層皮!現在一樓的物流 公司做個經理助理,嘿嘿。那個誰誰誰你還記得不?和咱們一起被炒掉的,據說考研也成功了,去年年底還來看過我,帶著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師妹說是女朋友,真是羨慕死人!」

    因為一起被炒魷魚而建立起來的革命感情比山高,比海深,即使之前在百家信他們只不過是個點頭之交,現在也熟稔得好像舊友重逢。

    他們都在前進,她卻停滯不前:「你們都還有聯繫?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還在鼎力的,我還知道幾個。大多數都不知道。對了,聽說席主管開了個土家菜館,不過我不相信。開飯館要多少本錢哪?他哪有那麼多錢。對了。你知道這裡的老闆是誰嗎?」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他站起來,熱情地迎接一位慵懶的大美女,「鄺萌,不常見你來視察工作嘛!」

    「鐘有初?」在室內鄺萌也戴著一副大墨鏡,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聲音卻是懶懶的,慢慢的,「你來了啊。」

    前百家信員工,現任餐廳老闆鄺萌坐下來看了看表,快七點了:「鐘有初,你來多久了?」

    「沒多久。」

    「是啊!我們剛剛說到你!當初我知道鄺萌接管了這家員工餐廳的時候,震驚極啦!」

    「有什麼可吃驚的。我從不丹旅遊回來之後,我爸就把這裡買下來給我了。他要是不愛在家裡看到我,我就來上班,下班了又可以去逛海倫街。」鄺萌淡淡地說,「我以前不想做餐飲,就是怕吃胖了。但看過這裡的廚房之後,一點食慾都沒有。」

    身為老闆居然拆自己的台,曾為同事的兩位食客簡直沒有辦法接話。鄺萌又看了看表:「你們慢慢聊。我去逛街了。」

    她常去的那家精品店為她延長了一個小時才關店,刷卡的金額甚至驚動了拿著主卡的母親,打了電話來問,聽出女兒情緒不高,便也沒說什麼:「你要是不高興,就隨著性子來吧。媽給你善後。」

    等她回到餐廳已經十點半,準備打烊了,顧客三三兩兩地分散著,已經沒人再下單。

    她在前台逗留了一會兒,才叫了服務鐘有初的那個侍者來問:「她還在那裡嗎?就是剛才我和她說話的那個女孩子。」

    侍者點點頭:「她一直陸陸續續有點餐,估計也是怕我們會趕她走。不過老闆,我們不會這樣做!進門都是客,我們都會以最大的耐心,最美的微笑去服務!」他沒說自己覺得她等的人一直沒有來,真是可憐。

    鄺萌沒耐心聽他講廢話:「把她的餐單拿來給我看看。」

    她看了看餐單,便朝鐘有初那張台子走過去。

    在鄺萌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鐘有初的一席之地,她只是個名字,二次元的存在而已。但今天她在燈光下,細細地欣賞著鐘有初沒有修飾過的眉毛,斜視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嘴唇,冬天厚重的衣服掩去了她的曲線,但慢慢地,鐘有初的形象還是立體起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她坐在了鐘有初的對面:「我看你吃了不少東西啊,撐不撐?會不會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她坐在那裡,胃擠著心,心頂著肺,肺壓著肝,五臟六腑全都在抗議她居然犧牲自己來消磨時間。

    鄺萌又問:「你這半年過得怎麼樣?在哪裡高就?」

    鐘有初說了三個字,鄺萌滿懷心事,竟然沒有聽清楚,鐘有初只好又重複了一遍:「家裡蹲。就是在家裡蹲著。」

    「哦。沒談個男朋友?你們雲澤很有些青年才俊嘛。我聽我爸說,雲澤稀土的繆盛夏很不錯。」

    鐘有初搖搖頭:「不太熟。」

    鄺萌心想也對,那是高門大戶:「對了,你幾點來的?」

    這個問題她不是已經問過了麼?

    「五點十分。」

    鄺萌看了看表,已經十點三十九了:「你還記得李歡嗎?聽說他做完了心理治療,去一家叫求是科技的公司工作了。」

    鐘有初嗯了一聲:「楚求是對我提起過。」

    等一個男人等了快六個小時,她倒是挺雲淡風輕的。混得這麼差,居然沒有什麼自卑的神情。鄺萌拿起桌上的水杯,晶瑩剔透,在鵝黃的燈光下,一點也看不出久經風霜的磨痕:「鐘有初,你還記得雷再暉嗎?」

    鐘有初先是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鄺萌,接著又笑了:「住在大明湖畔的那個?」

    鄺萌先是一怔,也笑了。鐘有初笑著笑著,打了個嗝,於是倒了熱水來咽。

    「我老實告訴你吧。雷再暉不會來了。」鄺萌停了一停,又道,「我見過他了。所以我知道。」

    她就說了這麼多。「見過他」,「我知道」,充滿了令人遐想的餘地。鐘有初緩緩地放下了水杯。

    這時候侍者過來了:「老闆,夜已經深了,您是否先回去休息?晚上開車也不安全。這位小姐……」

    鄺萌道:「掛我的帳。」

    「謝謝,不必了。」鐘有初趕緊拿出錢包來。鄺萌眼尖,看到夾層里有張火車票:「今天晚上還要趕回雲澤?」

    「嗯。」

    鄺萌拿了火車票來看:「是今晚十一點二十分的啊。還不走的話,就趕不及了。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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