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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4:04 作者: 金陵雪
    情感細膩的陳禮梅,雖然抱怨過「父母在,不遠遊」,但已經很快從兒子遠赴北極的落寞中恢復過來,開始集中精神考慮接下來九個月生活的舒適性。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封雅頌從小到大產生的「生活垃圾」都處理掉。

    「小封什麼都好,就是太念舊。這些書啊玩具啊什麼的放在家裡只會生灰。趁他這次去北極,該賣的賣,該捐的捐。」

    佟櫻彩伸出精緻的彩繪指甲,在紙箱上一捺,清晰地顯出一個淺印,不由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也許這些東西他還用得到。」

    「現在什麼都電腦化了。看書用電子書,遊戲在電腦上玩,訂雜誌都是訂的電子版。看看,這裡面還有十年前的報紙!」雖然封雅頌在的時候把母親照顧的很好,但他離開之後,陳禮梅的獨立生活能力立刻恢復滿值,「你也知道小封對數碼產品一向很痴迷,你見過他還用傳統方法來接受訊息嗎?要這些東西幹什麼。」

    「喔。」很容易被說服的佟櫻彩把一直捏在手裡的手機放回口袋,蹲下去幫忙。正在這時候門鈴響了,她解脫一般地主動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瘦瘦高高,伶伶俐俐女孩子,因為臉小,尤其顯得眼睛很大,兩頰鼓鼓像顆粉紅色的桃子,穿一身棕色家居服,手裡拿著個節能燈泡:「陳姨在嗎?我來幫忙換燈泡。」

    「是嗎?」佟櫻彩立刻把她迎進來:「你是雅頌的同事吧?我們見過的。我是佟櫻彩。」

    利永貞沒想到封雅頌的女朋友會在。她戴著菸灰色鑲水鑽的寬發箍,一頭染成栗色的頭髮紮成俏皮的花苞頭,穿著碎花蝴蝶袖的田園風,內八字站著,時髦得很可愛。她的口頭禪是「是嗎?」,說的時候會眼睛微微睜大,流露出惹人憐愛的溫柔。

    用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她作為女人的缺點。

    「你好,我是利永貞。」

    「我知道,你是雅頌的後備支持。」

    後備這個詞讓利永貞不太舒服。

    「我是他的後方支援。」

    「是嗎?」佟櫻彩眼睛微微睜大,拂了拂頭髮,左手中指上有一枚鑽石閃閃發著光,「我不太明白你們的專業用語。」

    她終於還是戴上了封雅頌買的戒指。利永貞心想。平心而論,雖然封雅頌羅嗦了一點,龜毛了一點,但絕對是個愛家顧家的好男人。他現在能傾盡所有給你買小鑽石,將來總會買得起更大的。

    「戒指真好看。」

    「是嗎?謝謝。」

    利永貞還記得封雅頌第一次帶佟櫻彩去參加同事聚會。整個電力A班十八個人,十四位男性全有女伴,打扮的花團錦簇,爭奇鬥豔,其中封雅頌的女朋友佟櫻彩艷冠全場,要相貌有相貌,要氣質有氣質,不喝酒,但拒絕的很婉轉,起筷吃菜,落落大方。

    四個女孩子卻孤孤零零,沒有護花使者,這已經挺傷人。

    「喂,你們也學著點啊,這才是女人。」有好事者還火上澆油。

    「我們怎麼了!」不過是吃菜的時候豪放了點,喝酒的時候痛快了點,竟然被明目張胆地鄙視了。

    「佟小姐做什麼工作?」

    「我在幼兒園當老師。」

    「怪不得!」

    在這短兵相接中,利永貞又拿了根筒子骨來啃。有女同事不服氣:「這是□裸的職業歧視!」

    「學了我們這一行,就沒有男女之分。」天天加班加點,累死累活,憑什麼不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她光明磊落,坦坦蕩蕩。

    正因為沒有男女之分,看雜物間的燈泡換了,陳禮梅立刻打電話叫利永貞上來幫忙。

    「好久沒有進來這裡,還不知道燈泡壞了。」

    「這些書籍玩具早就應該捐到山區去,放在這裡是資源浪費。哦,我還差兩期地理雜誌,說不定能在這裡找到。」利永貞爬上摞在一起的兩把椅子,因為灰塵不斷往下掉,扶著椅腿的佟櫻彩不停地打噴嚏:「對不起,對不起。」

    「你不要碰這些東西了,灰太多。」陳禮梅把佟櫻彩往外面推,「你陪我逛了一上午的菜場,去休息一下。」

    「她對一切灰塵過敏,做了脫敏治療又復發。唉,我給雅頌準備好的棉花胎都用不上啦。」等佟櫻彩走進封雅頌的房間,陳禮梅才悄聲對利永貞說,「又全部買蠶絲被。」

    利永貞一邊旋著燈泡一邊冒大汗:「這不一般都是女兒的陪嫁嗎?需要給封雅頌準備?」

    「小佟他們家沒有能力啊。貞貞,你結婚的時候阿姨送給你吧。」

    「……不用了,我媽應該有準備。」

    「我是找老師傅彈出來的,每床十斤呢,全是老家寄來的上等綿。」

    利永貞好尷尬,趕緊把燈泡裝好:「好了,開燈試一下。」

    陳禮梅一邊摁開關一邊繼續發牢騷:「你說他們兩個將來誰做家務呢?她可是連地都不能掃。」

    「有吸塵器嘛。」

    封雅頌的房間布置的很簡單,只有床,衣櫃和電腦桌,收拾的也很整潔。佟櫻彩坐在床邊,一邊抽紙巾擦鼻子,一邊發簡訊,耳朵里不時飄進幾句陳禮梅和利永貞的對話。

    「貞貞,雅頌今天還沒有和你聯繫嗎?」

    「沒有。」

    「也不知道他現在到了哪裡,上次打來,是在那個什麼……什麼海峽。」

    「白令海峽。陳姨,我們不是每天都通話,有事才會聯繫。而且現在科考船已經進入北冰洋,要通過衛星對浮冰進行定位來調整航線,為了避免干擾,我們暫時中止聯繫,等到了黃河站再說。」

    陳禮梅只聽懂了利永貞所暗示的氣候不好:「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放心。有俄羅斯的破冰船在前面開道,雪龍號的船員經驗也很豐富。」

    「為什麼天氣預報不播報兩極的天氣情況?」

    利永貞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要有天氣預報,她從來不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等長大了之後她才知道那是天底下所有母親都會看的高收視節目。每個母親都想掌握自己子女所在地的天氣如何,有沒有颳風下雨,有沒有降溫升溫,孩子要添衣還是降暑。

    「如果您擔心的話,可以聽一下國外的天氣預報。世界上最北端的氣象台就在加拿大的阿勒特。」

    「是嗎?」

    蹲在地上整理書籍的利永貞一抬頭,看見佟櫻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邊,擔心地看著她。

    「真的不需要擔心。一旦恢復聯繫,我就會通知你們。差不多就是這兩天。」

    她埋頭繼續翻找自己要的雜誌;佟櫻彩插不上手幫忙,裙角一轉,又回到封雅頌的房間裡去了。找了半天,利永貞終於把那兩本雜誌給找到了,高興地跳起來:「陳姨,這兩本我拿走了。」

    「拿去吧。」

    陳禮梅去打電話叫快遞來收包裹,利永貞把一箱要留下來的東西搬回雜物間,路過封雅頌的房門,瞥見佟櫻彩正靠在床頭,輕聲細語地打著電話。

    「是嗎?今天嗎?可我沒有時間呀……你猜我在哪裡呢?」

    語氣很是嬌憨,利永貞不由得豎起耳朵多聽了兩秒,不留神箱子裡 的書滑落了下來。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腳背上。

    佟櫻彩聽見了響動,連忙起身來幫她:「小心,被書脊砸到很疼的。」

    利永貞為自己聽壁腳的行徑很是不安,趕緊收拾:「這一箱全是封雅頌訂閱的《國家地理》。」

    「是嗎?」

    「如果賣掉他一定會從北極跑回來拼命。」

    「咦?這是什麼?」

    一張小紙條飄落在地。佟櫻彩撿起紙條,不由得將上面的內容念了出來:「明天下午放學後,我在伯樂路的甜蜜補給等你。」

    利永貞的震驚有些過度:「什麼?」

    「哎呀,是他上學時候的女朋友吧?」佟櫻彩卻是好奇多於尷尬,將紙條遞給利永貞,「這麼多年了,還好好地夾在雜誌里,不會是初戀吧?我一定要問問。」

    「這有什麼好問的呢?」利永貞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佟櫻彩,接過紙條,臉色一霎那間變得有些異樣,「說不定連封雅頌自己都不記得了。」

    「也是。連署名都沒有。」佟櫻彩隨便開著玩笑,在她看來一張多年前的小紙條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說不定是男同學惡作劇也有可能。」

    伯樂路。

    紙條上的墨水褪了色,字跡很凌亂,每個筆畫都分了家。

    為什麼是伯樂路?

    曾有這麼一個女孩子在早自習上,一邊打著呵欠朗讀英文,一邊在桌屜里匆匆寫下這張情意萌生的小紙條,塞進雜誌里,等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還給他。

    明天下午放學後,我在伯牙路的甜蜜補給等你。

    在世界最北端呼喚你(下)

    「禮梅真是,把我的女兒當兒子使喚!居然叫你去給她換燈泡,換了燈泡也不留你吃飯。」

    中飯後,林芳菲拿出針線來開始給女兒打毛褲。利永貞怕冷,每年母親都會給她打一套母愛牌羊毛衣褲,比商場賣的更加保暖,更加實惠。雖然現在還是夏天,但林芳菲已經打好了半條褲筒,用的是最樸素的上下針,行針很密,不用擔心漏風。

    「我去她家換燈泡,就是為了吃她一頓飯?」

    利永貞盤腿坐在母親旁邊翻著雜誌。

    「貞貞,這雜誌是九八年的。」

    「誰規定九八年的雜誌現在不能看?」

    林芳菲打了一會兒毛褲,又擔心地望著女兒:「我的針會不會扎到你?」

    「扎到了又怎樣。」

    一旦利永貞開始大量反詰,林芳菲就知道女兒的心情不好了。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跑進廚房,關上門,過一會兒端出來一盤香辣牛肉片:「貞貞,想吃這個吧?趁你爸在睡午覺,快吃,解解饞。」

    「不能吃。剛吃完飯胃又疼了。」利永貞皺著眉頭往沙發上一躺,「拿走。」

    「什麼?又胃疼了?你怎麼不和媽媽說呢?」林芳菲大為緊張,「媽媽給你揉一下吧。」

    毛線立刻扔到一邊,林芳菲把女兒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地,專心地揉著她的肚子:「現在還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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