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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4:04 作者: 金陵雪
    但現如今汽改垮了,紡織轉型,格陵慢慢發展起四家水電廠,兩家風電廠,兩家核電廠,還有一家生物電廠正在籌備。火電廠四面楚歌,又被煤企和電網卡住脖子喘息不得。小機組接二連三地因為能效問題關閉,而大機組一開就鐵定虧損。在這種情況下,火電廠約定俗成的子女頂替就業制度就成了雞肋。

    當然,有沒有子女頂替就業制度利永貞和封雅頌都絕不會留在火電廠。他們兩個親身經歷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歷史必然進程,別的子弟還昏沉沉混日子的時候,他們已經學會把握自己命運。在廠網分家的情況下,兩個電廠系統的子弟靠自己的實力進入電網系統工作,且成績卓然,那是相當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

    雖然廠子垮了,但封家和利家都還住在火電廠的家屬區里,低頭不見抬頭見已經近三十年。利永貞的父親利存義參加過老山自衛反擊戰(雖然只是炊事兵),所以不太看得起一直在軍校里工作的封大疆,覺得他白白起了這樣一個好名字。兩人價值觀也不同----內退後利存義自告奮勇擔起了火電廠所在的彩虹區老年人活動中心的運營工作,當然是義務的;而封大疆跑到山西一家民營煤企做技術支持去了,據說現在已經做到一個小股東的位置----他是有多愛錢啊?

    火電附小在廠垮了之後開始面向社會招生,教師競爭上崗。林芳菲被聘為教研室主任,陳禮梅則評上了格陵市特級教師。

    這兩家人總是憋著氣兒地互相競爭。往小了比做飯的手藝,往大了比孩子的出息。

    這天在飯桌上,林芳菲問女兒,那語氣不是不幸災樂禍的:「聽說你們公司要派雅頌去北極?他還騙禮梅說自己去挪威公幹九個月。」

    陳禮梅只煲韓劇,輕易不看新聞,一看就逮個正著。平素里端莊慈愛的人民教師氣得要吃速效救心丸。小孩子發發夢也就算了,真要去那冰天雪地的荒蕪?開玩笑!

    其實封雅頌騙媽媽說自己去挪威公幹這也不算撒謊。黃河科考站確實在挪威,只不過在挪威最北邊。利永貞想到他殫精竭慮就編出這樣一個說法來,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不禁油然而生。

    「你怎麼沒有爭取到這個機會?」利存義顧不得在飯桌上和和氣氣地吃著飯,立刻轉頭問女兒。他嗓門大,語速快,說起話就好像吵架,利永貞習以為常:「我體重,體能,體檢都沒有達標。」

    「平時工作沒說你有這些問題呀。」利存義仍持懷疑態度。林芳菲立刻岔進來:「有機會也不要去。半年白天,半年黑夜。冰天雪地,人跡罕至。去那種地方呆九個月人都要不正常了。」

    利存義是軍人,一向以軍隊標準嚴格要求女兒。但林芳菲做了半輩子小學老師,利永貞在她面前永遠是小孩子,一言一行需要她耳提面命。

    利永貞說:「現在不是沒去嘛。還說來幹什麼,過嘴癮?」

    吃完飯利存義去了臥室做報紙摘錄,利永貞幫媽媽洗碗掃地。

    火電廠的家屬區還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利家住二室一廳一衛,浴室和廁所一體,熱水管裝在洗手池上方,布局緊湊。利永貞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封雅頌很安靜地坐在自家的客廳沙發上,雙手扶膝,眼觀鼻,鼻觀心,完全不像雅痞。

    「你來幹嘛?」今晚佐餚話題令她消化不良,於是有些不客氣。況且他們倆家鮮少融洽和諧地串門子。這封雅頌跑到她家來展示良好家教絕非善舉。

    「好極了,我上廁所。」封雅頌一躍而起,衝進一團熱氣里。

    「貞貞,你說話怎麼這樣橫。」林芳菲一邊教育女兒,一邊將熱好的剩飯端出來,「小封呀,阿姨不知道你會來,將就吃一點吧。」

    這叫沒有準備?林芳菲不僅僅汆了個丸子湯,把準備明天吃的醃排骨還炸了兩塊,精心配了甜辣醬。

    她低聲對女兒傳達最新八卦:「喏,被你陳阿姨趕出來了,飯都沒吃。貞貞,你看爸媽多開明,我們家講道理。」

    封雅頌第一次坐國內飛機,第一次坐國際航班,還有去非洲那兩年,哪次陳禮梅都吵得沸反盈天,最後還不是攔不住。一把年紀了還嬌滴滴,林芳菲看不慣。

    「利永貞,你現在就開始用防掉發香波了?」封雅頌從廁所出來,「沒什麼用啊,我看洗手池裡都是頭髮。換一種吧。」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利永貞頓怒:「媽!」

    但林芳菲只是打眼色叫她注意涵養:「貞貞,說過很多次了哦,洗完頭要把水池清理乾淨。」

    你可以說利永貞沒有胸,但你不能說她沒有頭髮。這是她的死穴,一紮就炸:「封雅頌!你要是能去得成北極,我跟你姓!」

    利永貞一摔門,蹬蹬蹬跑到樓上封家去。樓道里還迴響著她的咆哮:「我去不成你也別想去!大家一拍兩散!」

    陳禮梅正打電話對遠在山西的老伴封大疆哭訴:「你快回來吧!這個兒子我管不住了!……請什麼保姆?我不要保姆,我要兒子!」

    鐵門被拍的山響,嚇得她小心肝一陣猛跳。放下電話去開門,瘦骨嶙峋的利永貞站在外面,頭髮還在往下滴水。

    陳禮梅緊了緊睡袍,把鄰居讓進來。自己去廁所拿毛巾和電吹風:「怎麼洗完澡不吹頭髮呢,小心感冒。」

    利永貞典型吃軟不吃硬。

    「……阿姨,封雅頌在我家。我媽叫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

    封家和利家戶型一樣,但封雅頌硬是能夠用磨砂玻璃在衛生間裡隔出乾濕分離。除此之外他還將非承重牆都拆掉,做成開放式廚房,完全滿足陳禮梅歐化要求。

    在陳禮梅心裡,兒子又孝順又有涵養,真是少見的優質孔雀男。

    電吹風嗡嗡響,陳禮梅吼:「貞貞啊,你的頭髮真少!阿姨會很小心的給你吹,免得燙傷頭皮!」

    利永貞吼:「謝謝陳姨!」

    陳禮梅之所以立定心腸不許兒子去北極,皆因看過一部偽紀錄片,講訴一位科考隊員在北極遇難,跌入無底洞中,屍體冰封幾十年。況且現在北極氣溫上升,冰川融化,生態惡劣,孤獨抱著浮冰求生的不是北極熊,而是她的兒子封雅頌。

    利永貞是氣球脾氣,一紮就炸,炸完就算,絕不會留下硝煙味。

    「陳姨,在科考站所有的門都是拉開的,不是推開的,您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防止北極熊闖進去呀。熊沒有人聰明,不能把門拉開。您看,這樣的細節,科考站的設計者都考慮到 了。」

    「出門在外怎麼辦?」

    「陳姨,在北極外出都是集體活動。有經驗豐富的老隊員帶隊,走勘察過的路線,配發獵槍,警戒線外子彈上膛,警戒線內退出子彈。就算遇到北極熊也不用怕。」

    「那難道可以隨便she殺北極熊呀?」陳禮梅插一句,「北極熊是保護動物吧?另外,可以餵它吃東西嗎?」

    陳禮梅真是有扯話題的本事。怎麼北極熊成了弱勢群體?

    利永貞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一般要求是鳴槍示警。也不能餵它吃東西,怕他們養成依賴性,失去極地生存能力。還有啊,北極雖然冰天雪地,沒有植被,但還是有一種小黃花很努力地開在北極熊的糞便上呢。陳姨,有一部碟叫《北極傳說》,明天我叫媽媽拿給你看看。北極真是很奇妙的地方。」

    陳禮梅心靈手巧,課間常有學生排著隊請陳老師編小辮兒。她手腕上總箍著十幾根五顏六色的細皮筋,十指翻動,就能將一頭長髮編成各種花式。

    現在梳著利永貞的頭髮,她又不由自主地編起小辮來。她動作輕柔,一邊聽利永貞句句出自肺腑,一邊將重重心事都綰進頭髮里:「貞貞,委屈嗎?你也想去北極吧,做了這麼多資料搜集。」

    「極地沒有空氣污染,沒有大塞車,沒有一萬三的房價,沒有奢侈品,沒有貧富差距,實行共產主義制度,多好呀,是人都想去。我和封雅頌公平競爭這個機會,輸了,我不委屈。」

    「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又大方的好孩子。」陳禮梅不無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貞貞呀----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次去北極大半年,他那個女朋友一定會散呀。」

    家有芳鄰(下)

    封雅頌吃完客飯曉得幫主人家收拾碗筷。雖然林芳菲一再阻止,他仍然站在她身邊端盤遞碟,陪著說話。

    「好吃嗎?」

    「好吃。」

    「和你媽媽的手藝比呢?」

    利永貞一臉幸災樂禍走進廚房。林芳菲瞥一眼她的頭髮----細碎的額發被松松編起,仔細地扎進斜斜的馬尾里,掩蓋了她頭髮少的事實----不由得哼一聲。這個陳禮梅,最會用小恩小惠籠絡人!

    利永貞叫封雅頌進房間詳談,才走到客廳,封雅頌倒先問起她來:「你那個朋友,長得很面熟。」

    「我幾時說過鐘有初是我朋友?」

    「她不是你朋友是什麼?你在大溪地買的那對黑珍珠,正吊在她耳朵上呢。這你倒大方。你工作也有六年了,存摺拿我看看。」

    月光族利永貞不幹了:「人與人之間除了親人,友人,仇人,愛人之外,就不能有點別的關係?狹隘。再說我樂意,你管得著哇?」

    封雅頌就是不喜歡利永貞這一副遊戲人間的調調:「狹隘好過你……」

    「我看了你的計劃書!你放在檯面上我用手機拍下來了!我陰險!行了吧?真他媽典型處女座!」

    「處女座怎麼了?我對事不對人……」

    兩人一邊互相攻訐,一邊鑽進利永貞的臥室;林芳菲在陽台上搓衣服,正好可以聽見兩人在書桌邊的對話。封雅頌和利永貞的聲音時高時低,忽弱忽強,還夾雜有拍桌子的響動。

    林芳菲一邊聽,一邊將衣服一件件晾上----女兒還是這樣,總急吼吼不等人說完就打斷,太沒有禮貌了。

    以前,以前封雅頌來給她做數學補習,題才講到一半,她就拍著桌子大叫:「我知道了!下一題。」封雅頌也大叫:「你知道什麼啊,半吊子!」

    房間裡的密謀結束,封雅頌出來和她告別:「阿姨,我回去了。」

    「來來來,拿上林姨手搓的大湯圓,花生豆沙餡。給你媽媽帶回去,她沒有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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