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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0:57 作者: 約耳
    林修回憶到這裡,才覺得,那可能並不是一個吻。

    林遠被他放開後,也不去捂住傷口,還是這麼僵硬地站著,嘴唇上的傷口冒出血,從他的下巴滴下來,洇開在地毯上,他的臉上並沒有半點得償所願的喜色,而是蒼白的,眼眶慢慢紅起來,最後抬起眼看了林修一眼。

    林修坐在沙發上,一邊回憶,一邊捂住眼睛。

    林遠的眼神很痛,他那時候很痛,所以那決不是一個吻。

    林修捂在眼眶上的手指,顫抖著,移動到了自己的嘴唇上,他對著林遠的骨灰盒,已經再沒有壁壘,是不敢深想的須臾一念也好,是想要挽留那個人早已蕩然無存的氣息也好,還是一種扭曲的彌補。林修觸碰著自己的嘴唇,回想自己用這裡觸碰過的那個人嘴唇。

    林遠的嘴唇很柔軟,一點兒都不奸猾,像一個純情的人才會有的,笨拙又驚慌,乾淨得像是有香味。

    林修又想起了很多,他和哥哥抵足而眠的小時候,兩個人四隻手捂住過一隻螢火蟲,在海灘邊哥哥曬傷的後背,赤紅的,翻起白色的皮屑。

    那些時候,哥哥都會沖他笑一笑,露出牙齒,很開朗,很可愛。

    哥哥是什麼時候沒有了那樣的笑容?

    是在喜歡上弟弟之後吧。

    我喜歡哥哥,只不過不是那種喜歡。

    其實,是那種喜歡也可以。

    林修呆呆地摸著自己的嘴唇,對著那方方正正,又沉又安靜的骨灰盒,又喊了一聲:

    「哥。」

    第五十七章

    沈槐一個病人, 沒法起身招呼任垠予,讓任垠予自己出去找旅店住,但任垠予不干,抓了張藤編椅子坐到沈槐的病床邊,癟著嘴巴。

    「我哪也不去,我那麼就沒見你了,我就看著你也行。」

    沈槐從眼角沒什麼意思地看他一眼, 翻過身去背對著任垠予。

    「隨你。」

    現在已經是二月份了, 國內已經臨近春節,但這地方別說年味,人味都沒有。天氣熱得要命,語言陌生, 膚色迥異,設施落後環境也糟亂,這間病房已經算是醫院裡最好的單人間了, 但窗簾杆是壞的,住院樓外的燈光照進來, 就攤在沈槐的眼皮上。

    沈槐睡不著,睜著眼睛,視野里是黯淡的深夜,但腦子裡卻是火海, 衝著他轟然墜落的吊燈和林遠臨死前呼在氧氣罩上面的那團白霧,他眼眶睜得發澀,有點疼起來, 跟被煙氣和高熱空氣熏著的那種疼當然比不了,但卻像一種逃不開的預示,會熏他一輩子。

    沈槐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然而內心躁動,渾身的傷處也此起彼伏地疼,仍舊是睡不著,這麼幹躺了約莫二十多分鐘,身後悉悉索索響了起來。

    是任垠予,他從那張藤編椅上起身,雙手小心地撐在床上,這張床不比那窗簾杆高檔多少,動靜不小,似乎把他嚇了一跳,又是好久,他才再度動了,伸出一隻手,靠近沈槐的臉。沈槐閉著眼睛,其他四感更敏銳,能聽到任垠予可以憋著的極清淺的呼吸,感受到那隻手微微顫動而撥觸的氣流。

    然後在一個沈槐說不上是忌憚還是期待的瞬間,任垠予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沈槐的鬢角,把那短短的一小簇頭髮,挑在指尖上,沈槐的頭髮在男人中比較柔軟,但那麼短,還是在手指上一次次滑落。任垠予在這沒有知覺的頭髮上猶豫頗久,才耐不住,把手指輕輕放在沈槐的臉上,一點一點,若即若離地碰。

    他想了沈槐好幾個月了,衝進病房打開燈的那一刻,他就想把沈槐抱住,用力撫摸他的脊椎,按死他的腰,把他跟自己緊緊貼住,然後不用看,找到他的嘴唇,吻他。

    但他不敢,沈槐望著他的眼神,有久別後的一陣眷戀,但更多的是防備。他傷著沈槐了,雖然他還沒有確切地明白,他到底傷到了沈槐哪裡,傷得有多深,他來見他,也是想要弄清楚這一點。

    眼下任垠予只敢這麼偷偷摸摸地碰他,摸摸他的臉,想著「頭髮理過了,也沒有因為想我而沒心思理頭髮,甚至連下巴都乾乾淨淨,其實留鬍子的樣子也很性感」這一類小心思。

    任垠予不敢流連太久,怕把人弄醒,沈槐又對他冷言冷語。他縮回去,但這樣就看不見沈槐的臉了,於是小心拎起藤編椅,繞到床另一側去,剛剛把椅子放下,沈槐就在床上翻過身去。

    任垠予張了下嘴,無聲地嘆口氣,拎著椅子又繞回去,結果這回他剛坐下,沈槐又翻身了。

    任垠予:「……」

    沈槐既然是醒著的,那剛剛那些動作,他容忍了?

    任垠予好像看到飛盤飛出去的狗一樣,直接就往床上蹦,那床本就不牢靠,再承擔他的體重和衝擊,發出一陣嚇人的哀鳴,沈槐一晚上被嚇兩次,當即用沒綁固定板的那條腿把任垠予踹了下去。

    這是任垠予第二次被沈槐踹下床了,第一次他誠惶誠恐的,第二次卻跟沒事兒人一樣從地上起來,拍拍褲子,規矩地坐回去,一臉甘之如飴。

    「你睡吧,我守著你」

    沈槐瞪一眼任垠予笑得神清氣爽的臉,轉身睡下,有聽到任垠予在背後補了一句。

    「我會一直守著你。」

    嘖。

    沈槐嫌棄又輕蔑地咂了下。

    沈槐不給醫院放陪床的摺疊床進來,任垠予睡了兩夜椅子也撐不住了,在醫院附近租了間旅館的房間,但除了回去睡覺,其他時間都待在沈槐的病房裡,沈槐說過他,他就說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不想出去亂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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