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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40:57 作者: 約耳
但任垠予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
他在這裡的第三次諮詢,心理醫生提到了一個詞,「表演型人格障礙」,一種基於低自尊和渴望關注而誘發的心理障礙,但患者更多的,是表現浮誇且戲劇,並且多少伴有自戀人格。
「我不認為你應該被歸納到這裡。」當時醫生在向他解釋完表演型人格障礙後,又緊接著補充,「我不認為你應該被歸納到任何病例中。診斷在所有醫療行為中都是必須環節,但唯獨在心理範疇,有太多未知和充滿變化的空間,所以稱其為診斷倒不如稱其為評估。」
「那你對我的評估是什麼?」任垠予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淡淡地問。他從走進這裡的第一天就慣常帶著這樣禮貌的,看上去比很多不發一語的諮詢者都要好溝通的態度,但心理醫生還是能從中感受到恰到好處的嘲諷,並且是任垠予故意讓他感受到的。
心理醫生壓下了自己的不愉快,十分認真地說出了那句耳熟到讓人生厭的話「你沒有人格障礙,你只需要接受自己。」
任垠予微微蹙眉。
「渴望關注和想要維繫長久關係是人之常情,有人用金錢,有人用權力,有人用肉體或者這些的總和,而感情很複雜,每個階段都會需求不同的砝碼,新鮮感啊安全感啊,激素水平下降和注意力被轉移都會影響感情,所以我們總是鼓勵諮詢者,走出一段關係,走出一段困境,去積極地面對以後的人生,因為比起修復,放棄是更低成本的。」
這話說得太計較得失了,甚至於有些悲觀,任垠予不覺得是個心理醫生該說的話。
「你要勸我放棄?」
「不是的,對於其他人來說,他們的生活中有更豐富的可以讓我用來調動他們活力的東西,親人啊朋友啊,夢想和責任,等等,但是我試過了,能夠調動你的東西只有你的戀人和你的工作,而由於你的性格,現在這兩者都受到了威脅,你已經沒有放棄的成本了。」
任垠予這時候,臉上才顯露出一種真實的裂縫。
「你應該接受你自己,並且讓他也接受你。」
任垠予垂下眼。
「他如果可以接受我,我找你幹什麼?」
「心理諮詢師不是雕塑家,人也不是輕易就能改變形狀的雕塑,通常十八歲之後才可以被診斷為人格障礙,也就是說,十八歲之後的人格已經成型,一切都可以下斷言。如果是別人我不會這麼說,但你能承受,改變從來不是易事,我的諮詢室幫助那些想要改變的人,其實也不過是幫助他們找到接受自己的方式。」
任垠予沒接話,他有點想起身走人,但又覺得累。
「你出去,我想靜一靜。」
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只好起身,打開門要離開的時候,任垠予惱怒地抓了一把頭髮,回頭問道。
「你說我要接受自己,但我想要改變,那就是精進演技,讓他再也看不出來我在演?」
心理醫生:「???」
「或者說……我自己都不能發現我在演。」
「不,不是,這種操作……」
「你回來,坐下吧。」
心理醫生一臉牙疼。
而這一天之後,任垠予來這裡便不再緊張了。他擔心的從來不是自己需要心理諮詢的事是否會泄露,而是擔心他在這裡會面對「他不會原諒你的不真實」,他不敢用他那寡淡無趣的真面目去給沈槐看,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做不到了。
他暫時不知道他為什麼做不到,就像他對自己沒法專心演戲,回到以往水準的現狀,也束手無策一樣。
沈槐是他的解藥,當務之急,是把沈槐找回來。
而心理醫生告訴他,他必須得接受自己。
任垠予就想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工作,無論什麼劇本,只要是圍繞人講故事的,那麼故事的核心就是人物的成長,如果說維繫與他人的感情關係是每個人都要遇到的困難,如果說有人可以用金錢用權力去維繫感情的話,那身無長物的任垠予,只能使用他最熟悉的武器。
謊言在被戳破的時候並不會變成泡沫,只有當你承認它是謊言的時候,它才會成為虛無。但任垠予永遠都不可能承認,他和沈槐之間是泡沫。
他必須演到最後。
最後一次心理諮詢結束,任垠予走出諮詢室與醫生告別,然後他像是臨時起意,走到了那位總是偷看他的護士面前。
「我能跟你合照嗎?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護士小姐滿臉飛紅,驚訝地看著任垠予,而後者只是笑得親切又溫柔。
林遠前一步走,沈槐收拾妥當,後一步便準備跟過去,林遠從來不容小覷,這場仗還是得他親自過去坐鎮。
臨行前的車上,程佩玩手機刷到了某條微博,臉色變了變,往后座看了一眼沈槐,見沈槐正閉目養身,鬆了口氣。
「老闆,機票支付出了點問題,你手機給我,我收下驗證碼?」
沈槐閉著眼睛把手機遞過去,程佩接了,決定上飛機前都不給他了,不然他也有可能看到那則消息。但在候機室里,沈槐接了個電話,程佩沒法代勞,而好巧不巧,他剛剛掛掉電話,程佩還沒來得及再找個藉口把手機要過去,沈槐就接到一條新聞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