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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35:06 作者: 青霓青璃
十月,盧卡的新電影《德維恩的葬禮》上映。在忙碌的宣傳期間隙,他特意在紐約路演期間擠出時間和我約會。我們購買了深夜的電影票,帶上口罩和帽子,穿上同款黑色衛衣,來到影院觀影。在觀看這部電影之前,我完全想像不到,我的沉默而憂鬱的詩人,居然在影片中出演一個樂觀開朗、熱衷於講各種讓人莫名其妙的笑話的醫生。盧卡的表演實在是太精彩了!我完全被片中的內容迷住了,等不及親吻我的情人。所以在走出影院後,我叫住盧卡,一把扯掉彼此的口罩,捧住他的臉用力親吻他。在長久的深情的纏綿以後才分開。
第二天,我就被接連不斷的電話和消息淹沒了。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要是我知道在距離我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潛伏著兩個狗仔,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那樣的地方親吻我的盧卡!但一切都晚了,每一個娛樂節目裡都連續不斷地播放著「丹尼爾·萊茨深夜與盧卡斯·科斯特約會」、「原來他們也是同性戀者?」等等消息。甚至連阿什莉也被擺到台前:記者們發揮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從她不屑一顧的表情中發掘到「盧卡斯·科斯特是感情破壞者」這樣的新聞。
「別擔心,盧卡,我會擺平一切的。他們沒有拍到你的正面照,所以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否認。」我在電話里安慰他,「只要我承認我是雙性戀,一切都會平復下去的。」
最後,我的團隊出面聲明我的雙性戀性向,並且一口咬定那位男子,我的男友,只是一名普通人,希望外界不要打擾他。而盧卡方面也聲明他與此事毫無聯繫,只是「兩個人恰巧相似」。總而言之,雖然還存有許多疑點,但這樁桃色風波總算平息了。
可是,當我再次聯繫盧卡時,他卻用幾個冷冰冰的單詞回答我:「我們暫時斷絕聯繫吧,丹尼。」
「發生什麼事了?」我擔憂地問道。我不相信我的盧卡會無故說出這句話,一定事出有因!也許他被他的公司脅迫,那樣的話他可以離開那兒,和我一起工作;也許他被他的粉絲唾棄,那些恐同者不要也罷……所有的困難都可以克服,不是嗎?
「我的媽媽,她知道我們的事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又罹患癌症,所以……」
「我知道了。」我沉默了半分鐘,這才聲音顫抖地回答。我摁下通話結束按鈕,癱倒在沙發上。是的,我幻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卻唯獨忘了這一點。我尊敬的、喜愛的科斯特太太,親口命令她的兒子和我斷絕聯繫。
我不願回憶起那段痛苦的時光,每個夜晚我都對著月光祈禱,希望我們的愛情能像亘古不變的月亮一樣長久。我開始從一個輕佻的年輕人轉變為一個忠實的教徒,雖然我的願望與原教旨相悖,但我相信仁慈的上帝一定會寬恕我的。我像隔壁的霍爾夫人一樣每周固定去教堂三次,並且每次都用最誠摯的心做禱告。不知不覺中,我竟然成了家裡最虔誠的教徒。
或許向上帝求助的人實在太多以至於他忘記了我,或許我做得不夠真誠無法感動他,總之,我期待的奇蹟並沒有降臨到我身上。相反地,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盧卡?最近過得怎麼樣?」我故作輕鬆地問道,「科斯特夫人怎麼樣了?」
「馬馬虎虎。」他回答,「我媽媽的病情還算穩定。醫生說她大概還能活六個月。」
「我很抱歉,盧卡,我……」上帝,我又一次次問出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接下去該說點什麼來挽回這場局面。
「沒關係,丹尼。」盧卡輕笑出了聲。我已經很久沒聽過他的笑聲了,或者說,就連聽他講話的聲音也成了一種奢望,「聽著,丹尼,我打電話給你是想請求你一件事。」
「請求?為了什麼?」我用疑問的口吻問道。事實上,我的心跳得厲害,簡直就要躍出胸口了。
「我們正式分手吧。」盧卡的話語平淡而短促,好像這事在他心裡就像出門倒垃圾一樣簡單。
「好。」我早就猜到他要說這個,乾脆利落地回答了他,就和當年回答阿什莉的分手請求時一樣,「上帝保佑你。」
「也保佑你。」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聽筒里傳來無盡的「嘟嘟」聲。
我卻拿著電話愣了很久,也許有一小時那麼長。在那段時間裡,我在腦海中把這些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所有畫面按照次序完整地播放了一次,我相信這部屬於我們的電影在內容上完全按照劇本寫好的那樣演,一切情節涓滴不漏。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盧卡聯繫,我是說,私人的聯繫。之後的兩年裡,我們偶爾還能在電影節或慈善晚會上碰面;除此之外,每個聖誕節、復活節和他的生日,我都會給他發送祝福。但我對於他的了解卻戛然而止了,此後我只能從約翰或是拉里那裡聽到關於他的近況,甚至連他患上了抑鬱症這件事都是在去年我看了新聞後才知道的。
後來我聽說拉里又找他拍攝新片《寒冬》,與他合作的那個新演員也叫丹尼----丹尼爾·布里奇斯,這實在是太巧了,不是嗎?感謝他把盧卡的困境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事實上,看了你寫的文章以後,我才知道盧卡這兩年經歷了些什麼。
知道盧卡自縊身亡的消息的那一天,我正在片場拍攝新接的電影。在拍攝的間隙,我接到了約翰的電話。他告訴我,盧卡死了。
上帝作證,在知道這個消息的瞬間,我的心裡沒有任何感覺,仿佛這個電話不曾被我接通過。我只是平靜地回復了一句「哦,我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和兩年前的盧卡一樣果斷。巧合的是,即將拍攝的下一個片段就是我飾演的角色面對鏡頭落淚的場景,我大概能用得過的獎項來證明我是個能夠自由控制情緒的演員,可以輕鬆進入角色所處的狀態,但這次表演卻快到甚至出乎了我自己的預料----當鏡頭轉到我的臉時,我幾乎在同時就湧出了兩道滾燙的淚水,並且止都止不住。導演說我的臉上像流了兩條河。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是我第一次無法控制情緒。但這居然給我的表演帶來了意外的真實性,觀眾願意相信這是主角的真情表露。
其實,在那段長達三分鐘的哭泣片段里,我的腦中只回想著同一個名字,而它足以讓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盧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