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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35:04 作者: 鹿夭大人
    他從最骯髒最黑暗的地底下爬出來,歷經千辛萬苦重新站在太陽底下,像一株深埋土底的綠色植物,根系是腐爛老化的,新長出來的綠葉又是新鮮脆嫩的,這就容易給人造成一種假象----阮臣恨恨地想,我才不是為了你這個小崽子,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能一個人擁有主人,有你在一天主人就忽視我一天,現在你走了,我終於如願所償了……

    他笑了起來,又有些悲傷,他看著何林憂慮的眼神,淺褐色的瞳孔里忽而複雜了起來。

    為什麼不執行命令殺了何林,再用他的慢性藥物徹底摧毀江樓呢?嫁禍給一個遭受懷疑而又死掉的人,不是更加完美嗎?

    阮臣抬頭望了望快要落下去的太陽,心裡有些矛盾。

    人們總是喜歡去做一些看起來沒有道理,甚至給自己帶來生命危險的事情,狀似步步無意,卻條條有理。他們稱之為----瘋狂的冒險精神。

    阮臣享受著臉上難得的溫暖,輕輕閉上了眼。這種遊戲對他來說像是暗黑cháo濕的根系還沒有完全腐爛,在那層層疊疊的壞死精葉里,還藏著一小塊脆嫩的,潔白的聖地----就像普通人的心靈一樣。

    而他又是帶著些許渴望的,輕微的,細弱的,藏在那可悲可泣的冒險精神裡面,一點點對愛的渴望----最要不得的愛罷了。

    他想要得到這份愛,明面兒上的,不偷不搶,不使卑鄙的手段----比如弄死江樓,那樣污穢的心靈怎麼配得上主人的愛呢?所以他要更光明些,更偉大些,好像做了這麼一件事,放了這麼兩個人,他那浸入污泥的身子就能往上升一截兒了。

    他是不信主人會將他殺掉的----這就是一個情至骨髓的人的悲哀,總認為他過於愛的那個人,因為濃烈熱忱的愛,而對自己也產生了某種不知名的羈絆。他是不會承認這種羈絆是自己空想出來的,深淺濃淡,全在自己一念之間,愈想愈是渴望。

    為這份空想出來的羈絆僥倖的做著危險的事,內心裡也就多出來幾分悲壯,或生或死都不是那麼重要了,鋪天蓋地的愛快要將他淹沒,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要見到主人----真是瘋狂的遊戲家。

    阮臣這麼想著,突然就輕鬆了起來,緩緩睜開眼睛朝何林笑了笑,輕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何林愣住了,嘴唇動了幾次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來。

    阮臣伸手一推就將他推到了座椅上,砰的一聲關上門,又對盛因笑了笑,他這由心而發的笑容仿佛帶了某種魔力,對方立刻會意地踩了油門,橙黃色的車身像道光影一樣竄了出去,再也沒有停下來。

    原地留下百味雜陳的小女僕和仍然笑著的阮臣,小女僕走上去輕輕拽了拽阮臣的衣角:「你打算怎麼辦?」

    阮臣回過頭來笑的開心又明媚,淺色的眼睛裡笑出了深意,瞳孔像是揉了細碎的星光,帶著點透徹的曖昧。他眼睛正對著小女僕,卻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她講話,平靜的語調倒像是在重複著什麼:「我就是想死,你管得著麼?」

    第26章26

    有句很老套的話是這麼說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泰戈爾的這個距離實在是有待商榷,是面對面的距離,還是一條街的距離,亦或是----兩個車身的距離?

    「梅賽德斯!」

    盛因有些興奮地打開了車窗,兩眼放光地盯著遠處疾馳而來的黑色車身,那黑影以一種凌厲淒絕的姿勢在夕陽里竄行,玻璃上細碎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所經之處如旋風掃面,盛因只記得那匆匆掠過的驚艷與略顯暗淡的光芒,以不留情面的速度撞到人心裡,不曉得為什麼有點驚慌。

    眾所周知死物是沒有感情/色彩可言的,但這輛車詭異不同尋常的姿態卻令盛因內心裡蔓延開一種緩緩舒展的慌亂。他有些不由自主,也可以說是某種心靈感應,突然扭頭看了一眼昏睡的江樓。

    孤獨又傲慢的梅賽德斯,不給人留一點點看清它的空隙,所有令人嘆為觀止的優秀特質都藏於厚厚的玻璃後面。不知道該說是它的主人小心眼又急性子呢,還是有什麼事情令它不得不爭分奪秒。

    「剛剛過去的,好像是凌落。」

    盛因盯著江樓,嘴裡冒出來這麼一句,驚的後面躺著的何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他條件反she似的將臉轉到後面去尋找盛因說的那個人,可惜徒勞無獲。任他脖子伸僵眼睛瞪直,也甭想再瞥到一眼那團黑影。

    「是他也追不上了。」

    何林望著再也望不著的夕陽,鬆了口氣般扭過身子,伸手摸了摸江樓的額頭,還是有點燙手,習慣性地去摸索藥箱,突然呀地一聲:「我藥箱忘記拿了!」

    盛因轉頭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這種不加掩飾的探究令何林有些無奈,他嘆了口氣,終於妥協般說道:「你想問些什麼……」

    「關於他的所有事情。」

    …………

    狹小的車廂真是悶人,儘管空調溫度調到了最低,還是胸悶的厲害,燥熱不安充斥著整個車廂,連人的呼吸都變得紊亂了起來。

    與其說梅賽德斯引以為傲的車身寬度過小,倒不如說是長遠的距離令這個人像只急躁狂暴的豹子一樣,因為被迫待在某個不那麼如意的空間裡而感到憤怒。

    正是因為天生不適合做一個有耐心的人,因此急不可耐地推開車門往江樓房間奔跑時,他甚至沒有聽到身邊保鏢緊張到結巴的報告。

    阿陳有些侷促地站在一邊看著那個人高挑瘦削的背影,心裡越發的不是個滋味兒了。這到底是愛呢還是不愛呢?

    過去的一年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主人對那小子不過是當個寵物弄回來玩玩,打罵侮辱都是常事兒,每次見到那小子要不就是渾身帶血躺在地上,要不就是昏死過去輸著營養液----他能有什麼疾病呢?有也是被折騰出來的,身子越來越弱罷了。

    往後就是無休無止的治療跟折磨。阿陳自小跟著主人長大,瞧慣了他傲慢冷漠的眼神跟不屑一顧的表情,也沒見對誰這麼特殊過。

    他從來沒有見過主人這樣樂此不疲地將時間耗在誰身上,恨不得整天守在他身邊那種。因此打罵也好侮辱也罷,都被那些自小盤踞在心中的敬仰模糊了面目,阿陳甚至有些神經質地想,這或許也是一種----愛的表現呢?說起來,那小子還是主人頭一次往家裡帶的人。

    自此也就不去管那些折磨是個什麼意思了,總覺得有了他,主人終於也變得像個正常男人了----有最原始的衝動跟欲望,還有因為失去在意的東西而暴跳如雷的怒吼。要知道這麼多年來,凌落從來只會面無表情跟冷笑這兩種神情,是的,面無表情就是他永遠的表情。

    阿陳想,那小子的存在,或許真他媽的是個很好的伴侶呢。

    可是他現在不見了。

    第27章番一:宴會

    站在聚光燈下的音響師摘下白色禮帽,微微笑著向後讓了讓,風風韻韻的鋼琴聲緩緩響起,舞池中央便成了情侶的秀場。

    講究團隊合作的華麗舞姿,禮貌而優雅,緊密又疏遠。

    慶祝高中畢業的私人聚會正在進行當中,受邀者非富即貴。

    「請問你是江樓嗎?」

    插teauAusone散發出清甜的香氣,很容易就讓人迷醉。江樓搖晃著高腳杯的手一頓,差點將紅酒撒出去。

    回過頭去看,正對上阮央略有些羞澀的臉。

    「你好。」

    江樓有些驚訝,自己好像並不認識她。

    「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阮央抿抿唇,將手中攥著的信遞了出去,紅著臉轉身跑開了。

    「……」

    江樓有些無奈,放下酒杯用紙巾將手指上的酒漬擦去,正準備打開信時,後面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高昂慵懶,玩世不恭。

    江樓笑了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秦離。

    「唉我說,又是個表白的吧?」

    秦離一步跨上來,大咧咧地搭上了江樓的肩。

    江樓白了他一眼,繼續拆信。

    「也是,都畢業了,再不表白沒機會了,我們的江大隊長可是校糙級人物呢。」

    說著又神秘兮兮地將臉湊上來:「那麼多表白的,你就沒有一個看上眼的?」

    江樓將他推開:「沒有。」

    「哈!」

    秦離突然笑了起來:「莫非你喜歡我這樣的?」

    「滾。」

    江樓端起插teauAusone做勢朝他潑去,他們在一塊踢足球玩慣了這種把戲,秦離向旁邊一閃就避開了潑過來的紅酒。

    可是,這紅酒似乎並沒有一下灑到地上。

    它順著白色的衣角緩緩下淌,紅色的一片染在衣服上有些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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