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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35:04 作者: 鹿夭大人
他別開目光,聲音有些哽咽:
「很快就好了。」
很快,你就解脫了。
「嗯。」
江樓應了一聲,輕輕地閉上眼,喉頭滾動了幾下,終於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他伸出手,看著何林將針頭扎進自己的血管里,還應該叫血管麼,好像……已經沒有血了呢。
冰涼的液體順著塑膠導管一滴一滴地流進江樓體內,慢慢吞噬他的血肉,腐蝕他的思想,撕咬他的靈魂。他感覺自己像一根漂浮在空中的羽毛,那樣輕,那樣白,那樣自由。
江樓感受著自己體內迅速衰竭的各項本能,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自己身體的變化,自己還能不清楚麼?
可是走不了,還不如就這樣死掉吧,房間裡自那天回來就裝了24小時的監控,這些話……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來的。
只是要快了。
江樓看著自己越發削瘦的指尖,低聲道:「何醫生,你有沒有想過,咳咳……想過離開這裡?」
何林正在開藥箱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等醫好了你,我就走。」
「若是醫不好呢?」
「那就等醫好的那一天。」
江樓就不再說話了,他知道何林原先也算半個軍人,而軍人的理念便是說一不二。他會為了自己決定的事情一直戰鬥,直到倒下為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何林想要幫自己的呢?大概是每次對上他那雙溫和的眼睛時,總能窺見那些藏在鏡片後面的,深刻的堅定和信仰,莫名的就讓自己覺得心安,好像就這樣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兩個人也能互相理解似的。
江樓想,自己也是半猜半賭,猜何林到底是要讓自己生著走,還是賭他用了藥真的要讓自己死掉。這般壓上自己性命作為賭注的做法,何嘗不是一種信仰呢,只是更加瘋狂罷了。
他早已被磨的失去了自我,不想如今用生命作為賭注的瘋狂舉動,竟能讓他自混沌中生出一絲糊塗的快感來。
要麼走,要麼死。要是走不了,就讓我死掉吧,只要你的藥量再多一點點,就多一點點,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不能問,也無法想的太多。他看著何林扎進自己身體裡的針管,不自覺地就想到了第二種可能上去。
用不了多久,自己大概就會徹底忘記一切,丟失所有,永遠地躺在封閉的小盒子裡了。
不甘麼,害怕麼,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好睏,好累,眼睛睜不開。好想就這樣睡下去,想一直睡下去……
就一直睡下去吧。
不經意間有冰涼的液體滴到了江樓的手臂上,何林一愣,直起身子想仔細看看是不是塑料導管哪裡漏了,可是這眼睛怎麼看也看不清,用手抹了抹,模模糊糊地一片水汽。
何林搖了搖頭,這人老了啊,毛病多,常常看不清東西,真是老了啊,老了……
他突然蹲到了地上,將自己儘可能地縮成一個鴕鳥的姿勢,這樣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了,沉睡的江樓看不到,監控外頭的人看不到,連他自己也看不到。
何林這麼蹲了一會兒,又艱難地直起了身子,他常年累月坐在實驗室里,腰背纏上了甩不掉的毛病。雖然是個出色的醫生,但他從未打算好好醫治自己,從前是覺得實在麻煩,現在……
何林伸手摸了摸江樓柔軟舒順的頭髮,鏡片後面的被水汽籠罩的眼睛溫柔而堅定。
若是這件事成了,我也得好好調理調理自己了。
人老了,哪哪都是毛病,眼睛,腰,還有這胸口,都難受的緊。我這老頭子也算想開了,人活著,比什麼都好。
何林收回了手,是啊,人活著,比什麼都好。
第20章20
何林最後看了眼江樓精緻的眉眼,伸手將滴完的藥袋子取下,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提起藥箱離開了臥室。
剛關上門,一轉頭就碰上了焦急等待的小女僕,那女孩子見著何林立馬撲了上來,她中文不大利索,又因為緊張,支支吾吾了半天何林也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何林望著她抓耳撓腮面紅耳赤的模樣,倒像是對江樓十分在意。不禁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裝作眼睛進了灰塵,低著頭掏出手絹擦了擦。
這般做法自是傷筋動骨有損精元的,可是若不使這法子,哪裡能解脫的了呢?僅僅一年就糟蹋成了這副樣子……如此耗下去,只怕更是煎熬。
何林擦完眼睛才想起來這乾淨整潔纖塵不染的別墅根本不會有灰塵,抬了眼去看小女僕,卻見她好似一顆心全掛在臥室里的人身上,對他的表現也就不大在意了。
「他……他好一點了嗎?還燙不燙?」
小女僕將胳膊伸到何林跟前使勁拍了拍,一邊朝何林比劃一邊結結巴巴道:
「他好燙,哪裡都燙……」
何林扯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難看,原本就老態的臉更顯的溝壑縱橫了,他比了比藥箱,輕聲道:「剛睡著,不燙了,別擔心,去休息吧。」
小女僕似乎是聽懂了,她飛快地對何林露出了一個笑臉,圓撲撲的小臉蛋因為開心顯得有些紅,她收回了手正準備走時,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輕輕拽了一下何林的衣角,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說道:「阮臣找你,在他房間。」
何林的心揪了一下,這個時候找他,出什麼事了嗎?
何林將藥箱遞給小女僕,表示自己一會兒回來取,小女僕接過藥箱,又朝他笑了笑,單純澄澈的笑容,好像還摻雜了幾絲感激,何林不由得拍了拍她的頭,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希望這件事不要給你帶來太大的影響。
何林走到阮臣房間門口,抬手剛想敲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阮臣伸出銀色的腦袋朝他身後望了望,一把將他拉了進來。
何林被拉的一個踉蹌,差點栽到地上,好在阮臣沒有放開他的手,又將他拽了回來。
何林比阮臣低了半個頭,發尖快碰上他的鼻子,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阮臣身上有一種莫名的香味,這是何林第二次聞見了。
「何醫生,你眼鏡快掉了。」
阮臣朝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地說道。
何林啊了一聲,忙伸手扶了扶眼鏡,方才差點栽倒,腦子裡一片空白,眼鏡懸到鼻子下面了都發現不了。他也朝後退了退,有些尷尬地理了理衣裳。
「你要快了。」
阮臣看著何林,伸手將銀色的頭髮捋到腦後:「主人從國外找了個藥劑師,據說在國際上拿過許多獎。」
何林一時語塞,原來找他來是因為這個。細細想了想,凌少爺這麼做也在意料之中。
「阮少爺不必多想,再有三天,便可成事。」
何林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抵是個自信的模樣。
江樓的身子一天天垮下去,凌少爺總有一天會懷疑到自己頭上。如今隔三差五地給他注she慢性藥物也快一個月了,再有幾天便能暫時封斷他的經脈,造成死亡的假象。
現在找來藥劑師,藥檢報告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出來,何況還是這種極為特殊的藥物,所以大抵是不用擔心的。
若是肯放人,自己當然要想盡了法子去將他救回來;若是連屍體都不願意放過,這般偏執……永遠睡下去也是解脫了。
何林想對阮臣笑笑,告訴他不用過多緊張,卻在抬頭的一瞬臉色煞白,笑容凝固在嘴邊,堪堪彎成了一個僵硬的姿勢。
阮臣對他舉起了槍,潔白柔軟的手指纏繞在黑色的槍管上,猶如白色玫瑰盛開在黑幕里,蜷起了含香未綻的花瓣,自是一番高貴又端莊的景象。
槍管里空洞洞的,正對著他的眉心:
「主人剛剛給我打電話,讓我殺了你。」
第21章21
何林臉色唰白,囁嚅著嘴唇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睜著水汽氤氳的眼睛看著阮臣扣動了扳槍,噠的一聲迴蕩在耳邊,驚悚又茫然。他不明白凌落為何這麼快對他下手,慢性藥物這件事目前除了他只有阮臣知道……
何林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阮臣,他覺得冷,一股一股涼意從腳尖蔓延上來,順著脊背溜了一圈,直竄上小腦,周身仿佛置於冰窖,連細末發梢都泛著寒光。
「不過我不打算這麼做。」
阮臣看著何林瞪直的眼睛,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薄唇輕輕上揚,眼睛裡泛著狡黠的光:「別緊張。」
說著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仍是笑的嫵媚端正:「這件事教主人知道了,首當其衝的不是我麼?」
何林方才被嚇得狠,心思還沒緩過來卻聽得他這麼說,頓時心底一沉,剛想說些什麼,阮臣的手指就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