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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24:37 作者: 公子於歌
凌志剛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的滿腹才華和為官智慧幫了他很大的忙,檢察院提起的幾項指控都被他駁斥的體無完膚,一審毫無進展,凌家請來的那個律師更是厲害,不止口才好,重要的是膽子大,在法庭上毫不怯讓,估計也是凌家拿錢砸的結果。
鐘鳴也出席了審判,引的媒體爭相拍照,他一個還未有任何作品的演員,就因為這件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不過劇組方面卻希望他儘量低調,沈俊跟鐘鳴解釋了一下,說:「畢竟你的事牽扯到政治上面的一些東西,劇組還是怕鬧的太大最後無法收場,會影響最後影片的發行。另外呢,這個時候就是這樣,你高調了反而未必會引起足夠的曝光度,你越低調,媒體越是希望捕捉到你的畫面。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宣傳方式。」
第一次開庭過後,鐘鳴就立馬去了另外一個劇組,他寫的那個劇組資金已經到位,負責任是希望趁著他的知名度,趕緊讓新戲上馬。
所以開庭之後的當天中午,鐘鳴又出席了新戲的發布會,他寫的那個劇本改名《風起之時》,正式宣布開機。在開機儀式上,鐘鳴的風頭甚至蓋過了電視劇的一眾主演,榮登各大娛樂版面的頭條。沈俊利用他們公司的人脈,給他聯絡了好多家媒體,鐘鳴被封為「史上最帥編劇」,名噪一時,甚至超過了沈俊。
不過媒體之所以如此關注他,並不真的是因為他編劇了一齣戲,或者他出演了孫卓立導演的新電影,說到底,還是他跟凌志剛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鐘鳴在這一點上也聽取了沈俊的建議,就是不否認,可是也不承認,每次媒體聞起來,他都是一句話:「私人的事情我不做回應,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關注這個案子本身,另外也關注我的作品本身,私生活我不會拿出來談。」
鐘鳴是天生為演藝圈而生的人,他平日裡比較內斂的一個人,在應對媒體的時候卻頭頭是道,稍微經人一點撥就通了。
可是凌志剛的案子雖然拖住了,但是對雙方來說,都沒有很大的進展,雙方爭執的焦點,除了凌志剛曾在一年前濫用職權的一件事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白紅德的爆炸案。
這個案子非常蹊蹺,警方掌握的證據指向了凌志剛,可是證據又不足夠充分,不足以定凌志剛的罪行。凌家的人一直在尋找真兇,可是也找不到具體的證據。
相比於凌志剛的其他控訴來說,這一項指控是最嚴重的,因為在這場爆炸案當中,死了七個政府工作人員。
第二次開庭審理的時候,法庭上來了一個重量級人物,是凌家老爺子。
這還是鐘鳴第一次見到凌家的長輩,凌老爺子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了,步履闌珊的,可是背很直,戴著一副墨鏡,全程都沒有說話,非常威嚴。走過鐘鳴身邊的時候,凌雲忽然介紹說:「他就是鐘鳴。」
鐘鳴受寵若驚,趕緊站了起來,朝凌老爺子鞠了一躬。凌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朝他點點頭,在前排坐下。
鐘鳴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在後頭坐了下來。
他想,等到凌志剛老的時候,可一定不能這樣,他要凌志剛變成一個可愛的老頭子。
可是看看凌老爺子,看看凌志剛,鐘鳴又覺得這父子倆有點像,凌志剛老了的時候,或許也會這麼威嚴,背這麼直,像是天生的王者。
他想到凌志剛老了的樣子,心裡頭忽然浮現出一種融融的感動,好像他有預感,凌志剛一定會活的很長久,跟他在一起生活的很長久。他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凌志剛。凌志剛穿著一身白襯衫,鬍子也颳了,看著精神奕奕,坐在被告席上。
他忽然想起似乎很久遠的一個時候,凌志剛問他:「你知道我現在想過什麼樣的生活麼?」
他扭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凌志剛,問:「什麼樣的生活?」
「做個普通人,把現在的工作辭了,做個清閒的生意,然後帶著你,一年四季地不著家,去世界各地旅遊,覺得哪兒舒服,就在那兒住一段,等到想換地方了再離開。咱們列一個計劃,在老了之前,把世界各地都走一遍,山清水秀的也去,窮山惡水的也去,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最後在我們這一生當中去過的所有地方當中,找一個最喜歡的,在那裡終老。」
鐘鳴第一次在凌志剛的這段話裡面,感受到凌志剛心底沉沉的,珍貴的愛情,因為這是一個曾經睥睨天下滿腔雄心的男人對於愛情,所能給的,最好承諾。
第二次開庭,結果卻讓人很沉重。
警方找了一個正人,指證說凌志剛就是白紅德爆炸案的真兇。
二月十一號的時候,法院作出了最終判決,判決凌志剛有期徒刑十三年零十月。
出人意料的打擊是最沉重的,判決下來的時候,鐘鳴說不清自己心裡頭是什麼滋味,他一個人在外院外頭的台階上做了一個多小時。
凌雲過來,說:「你別擔心,我們還會上訴的。」
鐘鳴鼻子酸酸的,說:「我就是有一種無力感,努力了這麼多,最後結果還是這樣。上天總是不盡人意的時候多。」
凌雲在他身邊坐下,嘆了一口氣,望著街上來往的車輛,說:「可是如果沒有你為他奔走吶喊,他的結果可能更糟糕。我們都很感謝你。」
鐘鳴低下頭,說:「我想去看看她。」
凌雲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我來安排。天快下雨了,你先回去吧。」
鐘鳴在去見凌志剛之前,卻先去見了那個叫孫虎的正人。
孫虎不認得他,看了他一眼,警覺地問:「你找我?」
鐘鳴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好像他的勁頭已經用完了,再也沒有了,眼睛裡沒有什麼光彩,只問:「我能進來麼?」
孫虎看了一眼,說:「我什麼人都不想見,就想睡覺。你是凌家派來的?」
鐘鳴搖搖頭,對方卻一把將門關上了,他隔著門大聲喊道:「你是關鍵證人,凌家的人怎麼會來找你,我只是想找你談談。」
他說著又朝房門上踹了一腳,可是孫虎還是不開門,也不理睬他。他居然越來越憤怒,像是瘋了一樣,抓起窗台下一塊磚就砸了上去,邊砸邊罵說:「你他娘的混蛋,你誣衊凌志剛,是你害的他坐牢,等他出來了,我們要生吞活剝了你!我們要你全家都償命,讓你斷子絕孫!」
他連最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雨傘滾落在地上,他站在雨裡頭,使勁往門上踹:「你開門,開門!」
孫虎似乎有點怕了,撥打了110,警車過來的時候,鐘鳴還是不肯走,說:「他做偽證,害我的愛人。」
「你愛的人是誰?」
「凌志剛!」
那兩個只是尋常的小區民警,並不認得鐘鳴,可是凌志剛這個名字他們還是聽說過的,就好奇地打量了鐘鳴一眼,可是鐘鳴的頭髮濕漉漉的滴著水,也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樣,民警就說:「咱們有事去局裡面說行不行,你再這樣,我們可是要抓你。」
鐘鳴扭過頭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民警看,那個民警有些怯了,以為自己碰見了神經病。另一個男警官膽子大些,二話不說就抓住了鐘鳴的衣領,說:「跟我們走。」
鐘鳴看見孫虎隔著窗戶看著他,忽然彎腰拾起一塊磚頭就咋了上去,民警拉了他一下,那個磚頭就碰到了牆角的積水裡面,濺起很污濁的水花。
他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對著窗戶裡頭的孫虎說:「你不會有好報的。」
可是他知道這也只是說說,這世上有很多人,做了壞事,卻也照樣可以幸福地過一生,有些人什麼錯都沒有犯,也會過的很悲慘。
他一個人往外走,連傘都沒有拾起來,那個女警官替他拾起來,在後頭喊道:「誰允許你走了,你回來!」
鐘鳴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孫虎隔著玻璃窗戶說:「這就是個神經病。」
那兩個警官以為真的碰見了神經病,也不再追了,由著鐘鳴往前走。
鐘鳴回去就發了燒,要不是張江和過去看他,按張江和的話說,「就要燒死了。」
鐘鳴發了燒做了夢,夢裡頭特別真實,夢見凌志剛回來看他,他看見是凌志剛,立即坐了起來,抓住凌志剛的手,說:「他們放你出來了?」
凌志剛摸了摸他的頭,說:「你傻不傻?」
鐘鳴忽然哭了出來,說:「十四年呢,憑什麼要你坐十四年,你最好的年華都沒有了。」
十四年之後,十八歲的鐘鳴三十二歲,三十歲的凌志剛四十四歲,他們都成了中年男人,在牢里過了十四年的凌志剛的腰板不直了,頭上也有了白頭髮,皮膚倒是白皙了不少,帶著細淺的皺紋。
三十二歲的鐘鳴,頭髮長的能遮住臉,鬍子拉渣的,像是個流浪漢。
這是很哀傷的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終於實現了凌志剛當初所說的,做個普通人,把工作辭了,做個清閒的生意,然後一起一年四季地不著家,去世界各地旅遊,覺得哪兒舒服,就在那兒住一段,等到想換地方了再離開。
他們列一個計劃,再走了之前,把世界各地都走了一遍,山清水秀的也去,窮山惡水也去,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最後在他們這一生當中去過的所有地方當中,找一個最喜歡的,在那裡終老。
凌志剛在牢裡頭落了一身病,原先強壯的身板沒有了,每天一瓶一瓶的藥,都要鐘鳴分好了一粒一粒地吃,就是這麼吃著藥,凌志剛還是先死了,四十歲的鐘鳴望著凌志剛的相片,想他們的曾經。他每天在日曆上畫一個圈,過去一天就在上頭圈一下,紅圈圈就是他沒有凌志剛的餘生。
他有時候會想,當初如果沒有怎麼樣該有多好,可是人生沒有回頭路。
人生沒有回頭路,不管是好還是不好,痛苦還是喜悅,都要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了再回頭看,人生也不過是一場夢。
然後鐘鳴在這場夢裡頭醒過來,呆呆地看著張江和。
張江和說:「你得留著命,老大只是坐牢,又不是死了。」
鐘鳴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睜開眼,耀眼的眼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這是很暖和的一個春天。
他眯起眼睛,看見光暈里站著一個人,幾乎要融化在那陽光里,等到看的仔細了,那個人影又消失於無形。張江和又說:「大家都還沒有放棄呢,等著二審呢,你也別絕望。」
鐘鳴提不起一點精神,他覺得自己的勁頭已經用完了,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