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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8:09:47 作者: 風雪添衣
但程淨出櫃之後,並沒有在這方面表現出需要被擔憂的跡象。他看起來並不是好奇,也沒有想要去嘗試什麼。不僅如此,對外他並不是出櫃的態度,一直掩飾得很好。程淨非常懂得如何使用面具和武器,以此藏起自己獨特的內核。只是現在的程宇民覺得,雖然他跟程淨依舊缺乏溝通,但程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有了什麼打算會坦言告之的孩子了。
身為父親,他被自己的兒子關在了心門之外。
告誡女人不要在程淨面前說太多之後,程宇民吃完飯,起身去書房處理公務。程桐被女人抱去房間睡午覺,程宇民上樓的時候瞥見金毛臥在程淨的房間外面。
晚上要趕去江西,他處理了一些緊急文件便在辦公椅上眯眼休息。朦朧間聽到一聲叮響,他睜開眼看到背對著自己的程淨正將空調遙控器歸位。
空調溫度由24°變成28°,程淨轉身要走,程宇民忽然喊住他,說道:「小淨,我們聊聊可以嗎?」
程淨回頭看他,沒有走開,卻也沒有走近,門口的金毛在無聊打轉。程宇民捏了捏眉心,嘆氣道:「小淨,她畢竟是程桐的媽媽,你總針對她,她以後都不敢開口說話了,你以前沒有這麼狹隘的。」
「爸爸!」知道程宇民要聊什麼,程淨才會在肢體上有些抗拒,但乍然聽到了這些話,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說道:「她是程桐的媽媽,我就要對她忍讓嗎?她總在我面前說蠢話,我嘲笑幾句就是我心胸狹隘了嗎?讓她住進這個家,已經是我能忍讓的全部了,您還要我對她好言好語,不覺得很過分嗎?」
程宇民避重就輕:「你對她的敵意太明顯,太沒有家教了。」
程淨不掩譏諷:「家教?爸爸您難道不清楚嗎,我如果缺少家教,缺少的是誰的教導?這一點,您不清楚嗎?」
「程淨!」程宇民提高了聲音,「你非要這麼尖銳、這麼鑽牛角尖嗎?我們好好談一談,你一開始就這種態度?你到底想鬧到什麼時候!」
「您對我說對不起了嗎?」程淨如此質問,程宇民愣了愣,陷入一陣沉默里。
程淨繼續說道:「您當初讓我照顧程桐,說他是朋友的孩子。我帶著程桐去媽媽的畫室,程桐弄髒了媽媽要送去香港義拍的畫,媽媽沒有一句責怪,不眠不休了一個星期重新畫了一幅。到頭來程桐竟然是您的私生子,而所謂的朋友出國拍戲去了。您怕自己的私生子過早曝光,影響到您,影響到那個女人,可是爸爸,您對我對媽媽,沒有一句對不起要說嗎?」
要一個成年人承認自己的錯誤,還是在晚輩面前承認,無比困難。更何況程宇民還是居上位者,自信和自大早已渾然一體。父子倆無聲對峙著,冷不防傳來一聲細弱的「哥哥」,程淨轉身,看到程桐站在樓梯口,睡眼惺忪的臉上滿是迷茫。
「yoyo,陪程桐去院子裡玩。」程淨對門口的金毛下令,程桐正要走過來,他又說道:「程桐,我和爸爸正在談事情,不要讓任何人過來打擾我們。」
金毛走到程桐的身邊,程桐猶豫了會兒,最終乖乖點頭,和金毛一起下樓。
程淨心裡卻翻出更稠密的難過。長久以來,不把對程宇民和女人的恨意轉移到無辜的程桐身上,他只能克制著自己,儘量遠離程桐。可是程桐全然沒有察覺異樣的敏銳,反而比過去更黏他這個哥哥。
程淨關上書房的門,轉身看著程宇民,說道:「您不道歉,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只能是這樣的態度。」
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又露出譏諷的表情,說道:「或者您讓醫生同意我現在就出國。我要是抗住了抑鬱症,不必再回來讓你們難堪。扛不住,死在國外皆大歡喜。」
「程淨!」程宇民怒道,「讓你出國不是要拋棄你!」
「可是您維護過我嗎?我患有抑鬱症,您沒讓那個女人離我遠點,反而要在這個時候讓我忍耐脾氣。讓一個病人對正常人忍讓討好,您覺得很對嗎?」程淨一臉冷漠,「您的確關心我了。您親自關照靳敏照顧我,關照一中的校長照顧我,Z城所有能動用的關係,您都動用上了。可是結果呢,靳敏什麼都沒問您要,倒是您的那些『關係』,想要通過討好我去討好您。」
爆發過後的情緒無限地趨向平靜,仿佛沒有一絲漣漪的死水,程淨說道:「媽媽去世之後,您要送我出國,我卻在那個時候檢查出來抑鬱症,不宜出國。您當時很失望,我以為您是在擔心我。可是到頭來,原來你是想送走我,然後和那個女人結婚一起住。爸爸,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要去承受這一切。出不了國,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待在這個家裡。」
他轉身再次打開門,背對著程宇民說道:「謝謝您撤掉了電視台的專訪。答應您在家待一個星期的,時間到了。」
程宇民看著程淨離開,有些怔然。
謝嘉雨死後的這兩年,他和程淨沒有見過幾次面。一方面是他太忙,另一方面則是程淨不願意回家。程淨要去Z城的時候,程宇民特意跟醫生諮詢過。醫生沒有碰到過這樣棘手的情況,考慮到程家的環境就是造成程淨患上抑鬱症的主要原因,最終還是小心建議程宇民同意,並讓旁人照顧程淨。
程淨在Z城的情況不斷傳到程宇民這裡來。這孩子的表現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很快就融入了全新的集體,並保持著以往一貫的優秀。他表現得如此讓人省心,程宇民難免輕視,再要補救已經晚了。
聽到外面傳來行李箱的拖拉聲,程宇民站起來走到門口,神色儘量顯得和緩,說道:「小淨,我送你去Z城吧。」
父子倆並排坐在后座,一路卻都在沉默。
程淨拿著手機,翻閱已經看過很多遍的Q群消息,每次看到別人@江川說「笑死了難道不是江川一家感謝程淨麼」,心臟便會猛然一抽,疼得厲害。
同行的除了司機,還有副駕上的秘書。將程淨送達西塘口之後,他們會直接去最近的機場,飛往江西。這是臨時變更的行程,秘書不停打電話安排人手,全部安排妥當之後,又側身和程宇民說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進入Z城地界不久,秘書也沒有話可說了。程宇民看了幾眼一直沉默的程淨,忽然找到了話茬:「小淨,你換香水了?」
程淨:「江川之前送的。」
是清爽的植物香,有別於程淨慣常使用的木香。程宇民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跟那孩子,打算處多久?」
程淨抬頭看他。
程宇民認真說道:「小淨,你沒有別的毛病,但是容易感情用事,和你媽媽一樣。我不希望哪天你跑過來跟我說,你要為了這個人放棄自己的前途。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同意,也不允許發生。」
「考慮這些太早了。」程淨看著車外漸漸熟悉起來的景色,「他還不知道我有抑鬱症……如果知道的話,可能我們就會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