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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58:37 作者: 姬小苔
    我去找桂碧隨,老傭人說她去藝術學校上課,學校離此地不遠,走路只要半個鐘頭。這個藝術學院是前年才成立的,規劃得像個世外桃源,桂碧隨是舞蹈系二年級學生,我到她練舞的教室時,將近一百坪的舞蹈室中只有她一個人,正在跳天鵝湖裡的那只可憐白天鵝。

    她潔白修長的身軀飛躍在地板上,不斷做出令人頭暈眼花的旋轉動作,激情的汗飛濺著,似乎永無休止。

    音樂停時,她停下來喘息,然後從鏡子裡看見我,「呀」地一聲回過頭。

    「來多久了?」她用條大毛巾擦汗,胸部激烈地起伏著,修長渾圓的身材無懈可擊,是天生的舞蹈人才。

    我請她吃中飯,她立刻答應,可是距離最近的餐廳也在兩公里外,她開一部小小的義大利伸縮蓬跑車,正好坐兩個人,她把蓬敞著,一路上的風吹著她沐浴過後的薰衣草香,濕濕的頭髮一下子就吹乾了。到了餐廳像瀑布一樣地披下來。

    「你如果預備在此定居,一定得買車。」她很老到地說。

    我沒告訴她自安蘭因車禍去世後,我就不再開車,她太年輕,不會懂得中年男子的哀傷。

    「像你這樣的大畫家,為什麼會躲到世界的小角落來?」等著上菜時,她頑皮地瞪著我。

    「什麼大畫家?」我苦笑。

    「我告訴同學,戴秉同就住在我隔壁,她們都羨慕死了!」她吸著吸管中的檸檬汁。

    「羨慕什麼?」

    「你是鼎鼎大名的公眾人物啊!」她告訴我社區里其它的著名人士,有銀行家,影星,電腦天才……但我是最富傳奇性的。

    「我同學都很想見見你。」

    我沒問她為什麼,她的同學跟她一樣,都是小女孩子,對人生有諸多幻想。

    「我告訴她們,你是----我的男朋友。」桂碧隨說著,頭就垂下來了,只看得見兩頰的紅暈。

    這只是一個小女孩的幻想和誇大其辭,我應該包容,可是我聽到自已硬梆梆地說:「開什麼玩笑?」

    「不是開玩笑。」她小聲地分辨。

    湯上來了,我咽下所有要講的話,她年紀小小,青春正盛,我憑什麼陪襯她?

    一直到聽完了她才開口,像賭氣似地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啼笑皆非。這一生我經歷了所有的麻煩,避到這個她口中所謂的「世界小角落」,是為了清靜。

    「你多大了?」我問。

    「19。」她撒起謊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知道我幾歲?」

    「39。」

    「你如果會做加減法,就會曉得我們之間的差距。」

    「你說耶穌我不要聽。」她捂起了耳朵。

    「好吧!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答應我,再也不許胡說。」

    「胡說什麼?」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可能是。現在我要跟你談談月隨。」

    「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是你妹妹。」

    「是又怎麼樣?」她賭氣,漂亮的小臉扭曲著,剛才跳舞的那個小白天鵝不見了,活脫脫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她已經三天沒到白石居來游泳,她病了嗎?」

    「那個白痴從不生病。」她不耐煩地說:「你用火燒她都不可能把她燒死。」

    「你怎麼這樣說你妹妹?」她真是令我感到震驚。

    「因為你關心她的程度超過我。你是個菜男人!」她忿而起身,扭頭就走。

    我不便追出去,但結了帳後發現她好端端地坐在敞蓬車裡,不同的是戴上了太陽眼鏡,看起來成熟了幾分。我坐上車,她一語不發。

    「走吧!」我用長輩的口氣說,現在除了把她當小孩子,再也沒有別的法子。

    「上哪兒?」她冷冷地。

    「你方便就送我回去,不方便的話我在順路的地方下車。」

    「不要!」她兩手抱胸拒絕開車,但當我推車門時,她急了,用力抓住我:「咦!你幹嘛!」

    我看看她,直看到她鬆手,啟動車子。

    「你對我好一點,成不成?」她嘰嘰咕咕,所有硬撐出來的成熟全不見了,噘著嘴皺著眉,比她原先的年紀還小。

    她一直把我送到白石居,然後「呼」地一聲把車開走。艷陽下,車子縮成一個小點,像我已失去的青春。

    我到畫室去拿速寫簿,可是小湖旁發生的事立刻使我的血脈賁張。林發在那裡,還不止他一個人,他帶了大群工作人員和機器,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依照他的指示由湖中游出來,那奇怪的姿勢讓人由心底發寒,像是隨時要淹死似的。

    林發大喊了一聲,「卡。」

    立刻有人下水,把小男孩接了上來,可是怪事發生了,那個抱著小孩的武行像是被誰抓住了腳似的,一個勁兒地注下沉,連我都能見到他在翻白眼。

    「別逗啦!上來,」跟在林發後頭的一個傢伙喊。

    這個白痴!我心裡罵,他難道一點也不曉得那個武行不是耍寶,水底的游渦馬上就要斷送他的性命了。

    倒是那個小男孩機靈,他一發現不對,立刻掙脫武行的懷抱,發現掙脫不開時,就大叫救命。

    正當我衝出去時,另一件更怪的事發生了,一個濕淋淋的頭顱自水中冒了出來,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那是桂月隨,她輕巧地把武行和孩子往外拉,這時候,堤岸上發呆的人這才大夢初醒,噗通噗通地一連跳下去好幾個大漢,把武行和小孩救上來。

    「留住她!留住她!」林發在岸上大叫,可是桂月隨得地利之便,一下子攀上了竹叢,扭身上去,頓時失去了蹤影。

    「豬!豬!」林發大叫:「快去找,找這個女孩從哪裡冒出來的。」

    「不用找了!」我走過去。「林導演,你是自己走呢?還是要我請?」

    林發非常地不識相,一點也不曉得大難當頭,抓著我問:「那個妞兒是淮?身材太棒了,臉孔又好,只要願意做明星我包她紅。」

    他看走眼了。先是把我的房子當鬼屋,現在又將智障少女當與成明日之星。我看他叫林發,名字取得倒是不錯,只可惜是白髮瘋。

    我回屋裡打電話給警衛室時,林發一個勁兒地跟著我,「我們進都進來了,拍也拍了,這樣趕我們走太不夠意思吧。」

    保全人員來時,很有效率地執行命令,我問他們林發是怎麼進來的,保全人員頓時面紅耳赤,再三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林發走時,生氣地揚言絕不罷休,他拍這個鬼屋拍定了。

    聽他公然稱白石居為鬼屋,我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但看到第二天報上的照片時,我才曉得事態嚴重,林發手下在月隨出現時,曾及時搶柏到她的一幀背影,那纖細修長的身材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已清純可喜,再加上繪聲繪影的圖說,使得那令人遐思的背影充滿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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