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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46:43 作者: 葫蘆多福
海瀾揉著自己的腿說,你們快給我夾個漢堡,白餅胡蘿蔔。嘿,忒棒!盞盞和文筠一起捶她。海瀾告饒說,我要去殘聯報導了。唬得她們一齊問,傷哪兒了?海瀾說,舊疾復發,你們得一個給我當輪椅,一個給我當手杖。再不然,你們背我走。文筠架著她對盞盞說,瞧她多牛啊。盞盞說,終於放倒一個。
還好都穿得厚,根基也不弱,除了皮肉受點教育之外,三人到了天亮基本都能自理。
盞盞開玩笑對文筠說,你那尾巴還在嗎?趕緊給她按上。要不然她怎麼連看家本領都讓風給吹跑了呢?海瀾光著腳伸腿踢了盞盞的屁股,哎喲,你趁火打劫呀。文筠怕冷不防海瀾會襲擊自己,坐得離她遠了點。海瀾說,就你有那點小心眼,給我們老弱病殘倒點水喝吧。三人擠在盞盞的屋裡說了一宿的話,誰也沒因意。
阿歪對文筠說不送她了,等上北京去看她。文筠支著聲,一邊整著行李。回頭問盞盞還有面嗎?今天做清湯麵吧。盞盞說電飯鍋壞了正修呢。文筠說,阿歪要轉性了。盞盞說,你怎麼知道?文筠說阿歪一轉性天就變。盞盞扒開窗戶往外看,真的,嗨,要變天了。她們到外面,乘公車坐四站去買鍋,天黃慘慘地。等她們抱著鍋從超市出來,天上灑起了冰碴子,砸在身上很疼。
不寂寞
盞盞說你走了還買這鍋,又貴又浪費。再說以前那個修好還可以用。拿它當擺設又難看。文筠說,你不會今天用這鍋,明天用那鍋,要不兩個一起用,做湯,煮菜。還嫌用不著。我媽從來都只嫌鍋少沒嫌鍋多。我們家的鍋多得簡直可以開博覽會。盞盞說,我一個人哪做那麼多飯啊?一隻鍋都嫌沒東西做。文筠說越是一個人越要把生活過得精緻點。讓你自己都覺得不被生活冷落,也就沒什麼孤單感。盞盞說,一個吃也沒什麼滋味啊,一碗麵,放點菜一煮就是一餐,已經習慣了過這種簡單生活,也喜歡。文筠說,所以我買只新鍋給你,要讓它鋥鋥亮啊,不許冷落它。如果你放著不用,我是能感覺出來的。我已經跟鍋說了悄悄話,它會監視你。盞盞說,又給我添堵,賣香油的反讓水灌了肚子。文筠抱著鍋裝做沒聽見。
文筠走後十幾天裡,盞盞很是失魂落魄。她經常一個人站在公寓門口不敢進。或者在做飯的時候看著那隻鍋發上半天呆,做的飯要麼失了味要麼做出來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些什麼。她翻著文筠留下的每一本書,裡面有一本關於心理描寫的,她拿出來頗認真地研讀,像當初在學校的大禮堂上選修課一樣。她經常在穿堂風裡看夕陽,看它落下前的那些漂染紗似的霞,看它完全隱沒後尚留一點色彩的光。這些東西天天有,可她天天看,一天看出一種心情。
她帶著威威回老家去掃墓。她說她不想一個人去觸那些舊日的東西。可許悅子說她很忙。她領著威威問他對老家的感覺,她說,這就是媽媽和小姨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威威問,你們為什麼不在這裡住了?盞盞說,因為這裡不要我們了。為什麼不要?威威童真地問。因為我們丟了東西。丟了什麼?盞盞想著丟了太多太多。丟得邊故鄉都將自己遺忘了。
她不敢去那些在腦子裡太熟悉的地方,她怕她會失望。其實再熟悉的地方等她到來都已經變得陌生非常。但盞盞還是寧願在心裡承認那些地方是她最想念的美麗家園。
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將墳地覆蓋,盞盞撥開雜草,手紙巾擦著墓碑上的刻字。那字還是鮮紅的,好像昨天才染上去的一樣。她對威威說,你給外婆外公磕個頭好嗎?威威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咚地一聲,像地獄裡的審堂鼓,她愛惜地摸著威威的頭說,小姨替外公外婆謝謝你。他們會保佑你一生平安。威威說,我連他們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呢?他們會對我好嗎?盞盞說,會。他們會對你很好。
當豪華大巴掠過這座城市時,盞盞覺得自己似乎被解放了,那些讓她引以為豪的懷念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似曾相識的經歷。她不必親臨其境,就可以在很多地方找出這種類似的街,類似的建築,類似的人,類似的說話內容,類似的交通工具。她是對這些失去了希望呵。
那些她發奮追求的美好,那個與她一同發奮追求美好的人,那些她拼命想留住的美好,都拋棄了她。她是對他們失望了呵。
她張開手臂,把滿懷的希望撒出去,把滿掌的美好撒出去,把曾經的和擁有過的已失去的統統撒出去,撒在料峭的春風裡。撒到那些逝去的遺忘里去。
她也拋棄了他們。
她打開牛奶箱子取奶,這個牌子,是她和海瀾第一眼就喜歡的,因為那包裝上不同的陽光和動力。海瀾說,喝的奶長力氣,喝它不僅會長力氣還會長心眼。海瀾就是這麼說的,說的時候盞盞剛把指頭從嘴裡放下來。她有了第一張生日卡,就是李海瀾送的。
她送過一次,就不再送了。她不做重複的事情。而且她說也不知道以後她們會不會是好朋友。如果是,那就沒必要。如果不是,那就更沒必要。她就那樣討盞盞的喜歡。
盞盞就是那樣喜歡她。喜歡她啃羊排,嚼著西紅柿啃羊排。全城沒有第二個。
她在穿堂風裡接到了文筠的第一封北京來信。文筠說北京有好多紅的地方。她在北京的中軸線給她寫信。她覺得在這裡寫出的文字很大氣。她說北京的被窩不暖和。她說北京的空氣很髒,她還說北京的人經常會踩她的鞋帶。她把信壓到枕頭下一覺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