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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46:43 作者: 葫蘆多福
大廳里靜了一陣又馬上沸騰起來。高聲女人還在為自己的光榮史唾沫橫飛,海瀾把碗一擲,你還有完沒完?你也是貧困生?你爹的錢多得可以建一道防洪牆,你媽的首飾可以開始一間珠寶行,你知道你這一光榮的舉措扼殺了多少優秀的人才?你既這麼聰明,乾脆上太空過算了。在這人世上活得多憋屈啊,你看看我們和你在一起,哪有我們站的位置?都是一群怪物。我翹!海瀾又把昔日的這些張牙舞爪狐假虎威的紈絝子弟給鎮住了。剛才是一冰,這又一火,弄得男人川流不息去廁所。
席散曲終,很多便車等著海瀾去搭。海瀾漫不經心地一個人從那些洗得水亮的名牌車LIUDA過去。上了過街天橋,穿過人行道,拐進步行街道,本來想唱點尾聲的人翹目以待,守株待兔的計劃泡湯後,只能望爾興嘆,望塵莫及了。
海瀾想,明天,她們還會聚在一起,討論一個話題,李海瀾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李海瀾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這也是盞盞在一段時間內苦思冥想的問題。從斑竹鎮回來的李海瀾性情大變,盞盞似乎從她身上聞到羽毛燒焦的氣味。送海瀾去斑竹鎮的晚上,海瀾對海涵說,讓盞盞送送我,她可是我的戰友,你讓她跟我說幾句話。海涵說,你替哥哥說幾句中場話。海瀾叫過盞盞,對她說,盞盞多看我幾眼吧,怕這次成永別了呢。盞盞就用手絞了絞皮包帶。海瀾說,希望再見時能喊你一聲嫂子。盞盞說,這話聽起來又傷感又沉重。即使你輕輕地喊,我也不敢應。海瀾抬頭看了看半天不說話半米之遙的哥哥,說,海涵,想帶什麼話嗎?海涵猛一激靈,只說了一句,你早點回來。
海瀾向長空掙扎了幾下喉嚨,揮揮手,過了安檢。盞盞帶點埋怨的口氣說,你該問你母親好。海涵動了動嘴唇,還是沒說話。盞盞有些納悶,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她快步跟上海涵,海瀾大概剛邁出紅燈區。
海瀾回來對斑竹鎮及母親之事隻字未提,海涵想問又問不出口。兄妹二人都想讓對方先打開突破口。海瀾故意折磨海涵,即使他百般哄她,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濟於事。等他心力交瘁了,海瀾在一邊像看戰俘一樣的目光說她和母親有過一天一夜的交談,只此而已。
這一天一夜的交談是海瀾不想去回顧的。母女兩個都跪著,母親跪在佛像前,她跪在母親身後。
母親頭一句話就說,這麼多年就這麼過了,今日又何必見這一面?
當頭一座冰山壓過來。海瀾千思萬想都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句話。她上山第一感覺就知道這個素淨的女人是她魂繞夢牽二十七年的母親。
母親對她的到來既不驚訝,也不驚喜交加。她是悟到了佛心的,性乃人這本,不哭不笑,不悲不喜,一心向佛,了無牽掛。
海瀾跪著說,媽媽,你怎麼能忘了你的孩子呢?母親不答。海瀾又哭著說,我找了你二十七年啊。母親還是不答。海瀾沒有與母親面對面跪著。她不想也害怕看到一張變了形的臉,沒有任何表□□彩的臉。
可母親身上的氣質是歲月無法改變的,雖然她的臉面比心老得快。她想站起來,可兩腿發抖,她顫著聲說,你二十七年前就該帶我一起來。母親說,你不是佛家的人,回你的世界裡去吧。海瀾說,你抱抱我吧,媽媽。用你慈悲的佛懷化解化解我吧。媽媽,你知道一個做女兒得不到母親的愛之苦嗎?媽媽……海瀾已經泣不成聲。
她哭睡了。醒來母親端給她一碗白粥,一碟鹹菜。她很快喝光了粥,那粥濃縮了母親二十七年的戀念。她還是看到了母親的正面,並不老,像洗去鉛華的青銅器。依然奕奕生輝。
她躺在母親的床上,那被子,枕頭,都有母親輾轉難側時對她的思念。她是這麼想的。她想母親絕對是這麼想她的。因為她是有感情的。也許現在母親不想了,可在以前她剛來的時候,剛拋下年幼無知的她和哥哥時,一定淚濕枕巾夜夜無眠。母親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的頭髮還是那麼黑亮。這裡的飯食極其清淡,然而水卻很好喝。
這座房子是父親早年從一個破產的朋友那兒折價買下的。海瀾一直想這是李大山早策劃好的,她對海涵說母親嫁給父親一生,等於嫁給一個魔鬼,盡完義務後就送進了活人墓。那時她剛有了思念母親的念頭。後來上大學她又對海涵說過一次,海涵打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實際上並沒打著,海涵對她說,母親是自願的,她不會恨父親。是個女人有這種下場都會恨。母親會不恨嗎?是,海涵紅腫著眼說,母親不恨,因為她說她有兩個孩子愛著,她也愛著她們,有了這種愛,心裡盛不下恨。
海瀾去找母親。母親每天都會爬上山頂。那兒有棵大榕樹,很多年了,被圈了欄杆成了古蹟。母親黃昏的時候會坐在榕樹下看天上的雲彩。看山下懸崖邊那些陡峭的岩石。海瀾爬上去覺得很累。她靜悄悄地走到母親背後邊坐下來,她想,媽媽最苦的那些日子一定是在這裡渡過的。母親坐完了一言不發地下來,海瀾也一言不發地跟下來,走到平坦的地方,母親說,你心裡雜念太多,趕緊回去吧。該忘的東西要學會忘記。海瀾說,媽媽,你心裡苦嗎?母親說,苦不苦,那是你心裡貪念太多才覺得苦,把心放開,什麼都盛得下也就什麼都過得去。
海瀾在下山的時候才知道母親坐的方向是她上山的路向,她也才知道母親一直盼望著她和哥哥能來看她。有多少歲月是讓母親望穿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