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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46:43 作者: 葫蘆多福
    枯黃色

    如果李海涵知道兩個女人為了他等事情塵埃落定。他是事件的製造者,就一定是事件的執行者。每件成功的輝煌,不是光坐在觀景台上眺望就可以,而是他跟後台製作人一起忙活。在中國的制度里,政治決定商機,他是一個有著政治生命而又從事商業工作的人。他執行著命令,又發布著條款。他比父親李大山優秀。李大山從小就把他拿「頭兒」來培養,一個小有成就的商人最明白仕途的魄力。他把他的精明傾囊傳授給兒子,他覺得李海涵有這種氣魄。這種氣魄不是培養的,是兒子天生的。大山的兒子沒有理由成為土丘的基因。上天先給了這麼好的基礎,他如果不充分開發利用,那他不是大傻嗎?他從不做賠本的生意。他的精明讓他過早謝了頂,前些年買了頂假髮戴著,後來看了電視受到啟發,覺得自己可以免費給自己的買賣打廣告,這就是一種不用貼錢的商標。

    海瀾最鄙視這一點。她對父親哥哥向來看心情。心情好,對他們和顏悅色,但他們也要有求必應。心情不好,可以一整天不說話,仿佛面對沒有干係的一干人等。誰如果這時看錯了火候,準會挨一頓呲牙咧嘴的批。李大山放任海瀾,他在等一個時機,嫁女兒也是精美藍圖的一部分。缺少了海瀾,他雄壯的計劃就會的一個缺口,他的錢袋子就會漏錢。

    海涵遷就海瀾,只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妹妹摳點零花錢,是天經地義的,不可責備。正因為如此,造就了一個做什麼都那麼率性而為不顧後果而又挑不出具體錯誤的丫頭----李海瀾。李海瀾不算嬌氣,也不狂妄。遇上街上那些討飯的,她一律視而不見。櫥窗里的時尚她也喜歡,但她不買。幾年深居離索的生活,沒有實際的工作,沒有象徵性地收入,她將生活支出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內。她控制得很好。因為她喜歡坐著。

    父親和哥哥的冷漠,讓她無意也無形地花他們的錢,卻不買他們的帳。她心安理得。覺得這根本算不得什麼,與其讓它們發霉變臭還不花掉。因此她也從未覺得自己寄生蟲的生活就是盞盞所說的墮落的感覺。哥哥很早離開父親打天下,因為他負擔著父親的尊嚴,父親設計描繪的精美王國的建築。她離不開父親,她需要在心理上鄙視父親,生活上卻依靠他,榨著他的血汗。她並未感到羞恥。誰讓父親生了她。她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家。她希望挑起一場戰爭,越慘烈越好,她要讓她恨的人知道多年來她心裡的積恨有多深,她的創傷,包括她被剝奪了的愛。她尤其恨海涵。她希望同這個家連根斬斷。

    有時候 ,她等海涵回來,半夜了,海涵的腳步靜悄悄,她從被裡跳出來,光著腳,憤恨的火一次次被巨大的安靜吞噬貽淨。她一次次又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月光從窗簾的隔縫裡泄進來。帶點不太明朗的枯黃色的憂傷。

    等天明醒來,房間裡,偌大空間,一切還是靜悄悄地。她設想過多個幻想,她想提早把她的想法告訴海涵,而她卻越來越覺得她心裡最牢固地那道防護牆垮了。

    空氣里的花香混合的味道越來越分不清是什麼了,有丁香,玉蘭,似乎還有薄荷,玫瑰,更有那麼點茉莉和薔薇的清涼的細緻香。不爛漫也絢麗。水靈靈的青菜在冷氣里更是讓那些主婦們名利猶豫不決。海瀾買了一塊巧克力,看著大腹便便地女人提著籃子,耐心優閒地看每個商品的出產地,重量,營養成分,價格,日期,保鮮度。她想這會不會又是一個孽子。而她同時又看著她紅潤的臉上泛著的光澤,當個主婦也是幸福的,至少比沒人要的幸福百倍,海瀾一直跟著她從一排貨架轉到另一排貨架,她笨拙地移動著身軀,那是天地間的一種大美。

    海瀾挑了幾個洋蔥,洋蔥在冷氣里呆久了,摸在手裡硬梆梆地,這讓海瀾找到了久往的感覺。吃洋蔥的人是幸福的,切洋蔥的人是有愛情的,洋蔥裡面的一種愛,可以讓欲哭無淚的人掉出眼淚來。每每買菜,海瀾總帶兩個洋蔥回來。壓在籃子底下,心裡好愜意。不吃,看著也舒服。剝個皮,擱在那兒,永遠是隨時備用。每天剝一層皮,不是哭,是洋蔥辣的,淚很快流下來。很順暢地,心也隨著歡快起來。

    盞盞告訴過海瀾,剝洋蔥是要放到水裡的,否則等到切時可就淚流滿面了。海瀾很不屑。她要的就是一樣不用去掩飾哭泣目的的哭泣。雖然她生在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可也並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許盞盞哪裡比她差,只不過是她整天拋頭露面。而她李海瀾,庭院深深深幾許。她寧可和盞盞倒個位置,換取心靈上的自由,不必擔心某一日親生父親對她的感情暗算,把她賣了。給哥哥當仕途上的鏟土機,這算不算是一種可怕?她和盞盞一樣,受過十幾年的教育,知道洋蔥該怎樣去吃,但許盞盞未必體會她一坐幾小時頭腦飛快旋轉的痛苦。這個定律維持住了,就是幾年。幾年下來,她還是學生身材,學生頭腦。她不忌諱別人說她幼稚,幼稚地可笑。但她忌諱盞盞說她不願長大,還停滯在喝水還用奶瓶的階段。她不渴求榮華,但她需要執著。海涵有過兩次飯餐時間回家。兩次都看見海瀾在剁洋蔥。海涵笑過海瀾,像剁豬食。海瀾把刀舉向了哥哥。洋蔥沙拉擺在桌中間,其實就是個點綴,不會有人去吃它。

    海涵不會多想,妹妹就是妹妹,吃個洋蔥有什麼問題?他不過一個月碰過兩回,兩回妹妹吃洋蔥,正巧讓他碰見,他不會看出什麼不對。不對的問題他已經錯過看的時間。他印象中的妹妹就是如此,不拘泥於形式,有時自個哭哭也很正常。誰沒有煩惱,沒有煩心的事?自己也想哭,只要工作允許有這麼個機會,他一定縱情哭泣。如果他知道海瀾的洋蔥有這個功效,他一定會對妹妹刮目相看。兄妹倆可以商議辦個家庭洋蔥市場。海瀾現在不期望海涵能停下來同她坐在一起。期許過了頭的東西就如發了霉的食品,原本並容的發生了化學反應,該扔的時候到了。如果硬要冒險,也不會有什麼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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