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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36:52 作者: 沈滄眉
    李佳從來不曾在公司里討論過兩人的私事,更不曾露過親昵姿態,這一問使聶易梵有點意外,也有點兒尷尬,但他實在拉不下臉,只好禮貌地說:「上火,沒什麼事,謝謝!」

    李佳聽他說謝謝,等於是請她出去的潛台詞,心裡很有點兒惱火,他把她晾在一邊整整兩個禮拜,真是過分,但她依然忍著,笑說:「我那裡有jú花茶,清火的,我給你泡一杯----」

    「我不渴!」聶易梵略略提高了聲音。

    李佳聞言面色一變。

    聶易梵緩和一下語氣說:「對不起,我現在不渴,請把上個月北區的銷售報表拿給我。」

    李佳面無表情的出去一會兒,拿了一份報表進來重重扔在他的桌子上,扭頭就走。聶易梵吃了一驚,第一意識便是抬頭看窗。幸虧他的辦公室裝有百葉窗,否則給外面的同事看到,不定要怎麼想呢?

    他忍不住在心裡暗自長嘆,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那份報表一團糟,看得他火冒三丈,最後按捺不住,終於打電話把北區經理痛斥一頓才泄氣。

    晚上下班回家,直到車子駛入停車場才意識到自己前兩日便已經搬去賓館了,忍不住一陣苦笑:自己今天是怎麼了?鬼使神差的。

    他熄掉火,坐在漆黑的車裡,摸索出一支煙來點燃。約摸是七八點鐘的光景吧,停車場十分安靜,靜得有些詭異。聶易梵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五臟六腑仿佛空了一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迅速在胸口匯集、積壓,竟生出股微微的痛感。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卻被嗆住,便俯身在方向盤上不停咳嗽,直咳的滿臉通紅,好長一會兒才抬起頭,下意識的伸手摸一把臉,卻是熱淚如傾,哭了。

    在黑暗中待了良久。

    他終於重新發動車子,駛了出去。這時他方才拿起手機,查看剛才不斷發過來的信息和電話,然後一一回撥過去,解釋自己適才太忙,並禮貌的詢問是否有要事。

    他打這些電話的時候,心裡悲哀極了。沒有人知道他適才哭過,也沒有人會在乎。女友離開他,家人責備他,工作也不能令自己省心,完全沒有上下班概念的伺候客戶,唯恐服務不夠周到……當滿大街都露出節日喜慶氣氛時,唯有他心如死灰,提不起一點兒精神。

    他即將步入三十歲了。

    人家都說三十而立,何以他搞的這麼糟糕?簡直堪稱人生的最大失敗。

    ***上海這地方米珠薪桂,房子尤其緊張。聶易梵暫時在賓館裡住著,一方面委託房產經紀幫忙找房,對方問他是買還是租,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先租吧。房子肯定是要買的,但這得從長計議,不便匆忙間做決定,而且年關將至,他實在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過了兩三天,房產經紀來電話說靜安區有一幢適合他,可他一直沒有時間看房,最後在經紀人的再三催促下才去看了,也並不十分滿意。格局較小,裝修偏舊,價位卻高的嚇人,當然他是不在乎價位的,但他要求舒適。

    經紀人很快就摸透他的底細,遂巧舌如簧的鼓動他買房,還拿了一疊房產資料給他看,他想著反正遲早要買的便先收下來,以供日後參考。這些資料隨手擱置在辦公室,李佳進出之間看到了,就忍不住問他:「你要買房子嗎?」

    聶易梵很含糊:「只是看看。」

    李佳當然不相信,憑藉著女人精準的第六感,她相信聶易梵和葉孤容的問題肯定是搞大了。

    他最近有意無意的迴避她,連她的簡訊也甚少回,態度明顯不對勁。她心裡很有一些怨氣,下班時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居然跟蹤他。恰好當晚聶易梵約了房產經紀看房,伊是一名能言善道打扮入時的上海姑娘。她眼見他們驅車駛進一處住宅區,頓時引爆怒火,拿出手機撥給他。

    聶易梵見到她的號碼,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他的事情已經夠頭疼,夠煩雜了,實在沒有心情應付她。所謂的調情、玩曖昧那都是在心情舒暢的溫床里進行的,她平時的那些眼色和體貼都哪裡去了?怎會一再的企圖破壞遊戲規則?

    煩歸煩,電話還是要接的,萬一找他是為了別的事呢?誰知剛一接通,她就口氣不善地問:「你現在哪裡?」

    他微微蹙眉:「在外面。」

    她問:「和誰?」

    他隨口說:「朋友,有事嗎?」

    她進一步追問:「什麼朋友?男的女的?」

    這個語氣著實讓他反感,即便是葉孤容也不曾如此嚴厲的責詢過他。聶易梵有些不耐煩的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她卻啪一聲掛機了,搞得聶易梵一頭霧水,簡直是莫名其妙。

    因為最近實在太忙,一直住賓館也不是長久之計,這處單身公寓設施裝修尚好,雖然周圍略有些吵雜,但他還是決定租下來,便和經紀簽訂了合約,雙方交付了錢款鑰匙,她又善意提醒了水電煤氣等生活瑣事,最後,再三囑咐他若購房請務必打她電話。他出於禮貌都答應下來。

    回到賓館,第一件事便是給自己泡個熱水澡,然後長長舒一口氣。他從來不知道找間房子竟是這麼麻煩的,早些年與葉孤容租房時,雜事都是她在辦理,後來有了自己的房子,物業水電煤氣之類也都是葉孤容獨自打理,他是從來不過問,如今輪到自己操作才深感繁瑣。

    洗完澡出來,他又給對方去了個電話,詢問有無好的家政公司,想要找個保姆,對方自然答應幫忙。

    第二天到公司,就見李佳面無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停下來問:「昨晚有什麼事嗎?」

    她似笑非笑:「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

    聶易梵一陣尷尬:「你也知道的,最近的事情很多……」

    她打斷他:「是啊,這裡有你的一份傳真。」說著遞了兩張紙過來。

    聶易梵接過來看一眼,再看她已經走開了,只得進辦公室,心裡不免有些擔憂。公司對辦公室戀情很敏感,儘管他們是純粹的肉體關係----至少在他這方面是這樣,但是萬一處理不慎也是後患無窮。

    或許真的該找機會讓她離開公司?

    他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有些吃驚,隨即又是一大串的聯想,倘若早點讓她離職,事情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局面了。說他自私也好,無恥也好,他和葉孤容走到這一步,他多少也有點兒遷怒李佳,但歸根結底總是自己把持不住。

    他煩惱的把傳真扔到一邊,倒在椅子裡深深嘆息。

    晚上先是去賓館退房,繼而驅車回家收拾東西,之前匆匆忙忙搬到賓館,尚有許多衣服雜物不曾搬出來。

    房間裡格外冷清,幾日不曾住人,梳妝檯上竟微有積塵。他將臥室書房客廳廚房衛生間都細細看了一遍,那些舊時光宛如流水一般自腦海淌過,前所未有的清明。剛搬進的頭一年,葉孤容做飯時唱歌,洗澡時唱歌,早晨起來刷牙也哼哼呀呀的,他有時被吵醒會忍不住的抱怨,她就笑嘻嘻過來用力吻在他的臉上,如此便是一天神清氣慡的好心情。

    舊相冊里有她大學時期的照片,因為軍訓剪出的短髮,一彎齊眉劉海,兩隻眼睛清澈透亮,小而尖的下巴,不知迷倒多少男孩子。他看準機會,立刻先下手為強。那些年要得到她的注意可真困難呢,他多次跟她看過同場電影,多次裝作在飯堂巧遇,強逼自己去聽她選修的哲學課,最後故意在一次文藝匯演的彩排里屢次出錯,才引起她的注意。

    因為他和天底下的大部分男人一樣喜歡長發飄飄的女生,她便開始蓄長發。即便是普通一款牛仔襯衣,也能穿出驚艷效果。當然現在回想起來,自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年少的愛情也永遠只在逝去的光蔭里流光溢彩。

    他悲哀地合上相冊,將它裝進自己的行李箱。衣櫥里只有他的幾件襯衫孤零零的掛著,仍然殘留著葉孤容常用的香水味道,清淡而彌久,自然是香奈兒的牌子,具體哪一款他記的並不十分清楚。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有很久不曾關注她。

    電視櫃的第三層抽屜里有一個文件夾,他拿出來一看,裡面有若干繳費單,水電煤氣物業以及他的幾張交通罰單。右側一邊則是幾個家電保修卡之類的雜物,影碟機上有她訂購的幾本時尚雜誌。廚房裡的冰箱上有幾張超市派發的宣傳單。書房有一台電腦,她常常在那裡網上購物,書架上的書大多數是她從網上購來的。

    有一次他們談到結婚,她興致勃勃地跟他研究婚宴名單,當時寫的一大串待請賓客的單子也閒置在書架上,蒙了厚厚的灰塵。

    他看著那張紙,恍若隔世。

    本來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們有機會因為他們的關係而相聚一堂,如今連當事人也已是毫無瓜葛的兩個人了。

    聶易梵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他好像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和葉孤容真的成了兩個互不相干的人。他們曾經那樣的熟悉彼此,深愛彼此,可是從今往後,他們是再不相干了,她將成為他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多麼悲哀!

    他跌倒在椅子裡,用力捂住臉,仍有止不住的熱淚從指fèng間流瀉。

    《》《》幽靈出品《》亓官新作,達文西密碼。

    《》

    請稍候

    覆水難收(下)

    年底,公司照例有宴會,員工可以攜伴參加,往年聶易梵都是帶葉孤容一起來,今年獨身一人免不了要被人詢問,連大老闆也半開玩笑地垂詢他的婚期。在他們當然只是一種以示親昵的禮貌性問候,聶易梵卻被問候的吃不消了,尋機躲到洗手間去透口氣。

    李佳一直不著痕跡的盯著聶易梵,這時正欲離座到衛生間門口去堵他,卻被嚴世聰一把拉住勸酒,作為本部門尚是單身的美女,她還是很受歡迎的。

    聶易梵的煩惱其實也是葉孤容的煩惱。年底的最後一餐,飯局還沒散,她就悄悄退了場,回家洗好澡蒙頭大睡。

    第二日晨起,拉開窗簾往下一看,黑壓壓人頭攢動。每年春節一到,整個城市都顯出動盪不安的樣子,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日程安排的滿滿,就連同床共枕朝夕相對的羅素素也難得說上幾句話,她前幾日就訂好機票,收拾行李,準備回家過節。

    這時便現出本地人的悠閒,葉孤容不必為票價煩惱,她每日上上網,看看新聞,偶爾溫習三兩部舊片,儘量不去想亂七八糟的傷心事,前幾日收到聶易梵寄來的房子鑰匙,一直擱在電腦桌上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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