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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36:52 作者: 沈滄眉
    老闆許塵隔著玻璃窗看見她對著電腦發呆,屈指敲了敲門說:「還不去吃飯?」

    她笑笑:「叫了,還沒送到。」

    他定定看了她三秒,說:「你這兩天的臉色很不好,有空去做做美容吧……」她正要道謝,許塵又來一句:「別影響公司的形象。」說完就走了。

    葉孤容目送他的背影,只得苦笑。這個老闆是出了名的毒舌,記得有一次聚會,行政部新來的夏清首次和老闆見面,她因為膚色較黑,他便半真半假的問人家,是不是吃巧克力長大的,搞得夏清很是尷尬。若非在他的手下工作多年,還真有點吃不消。

    快下班的時候,收到聶易梵的簡訊,約時間去交涉房產權的問題,搞得她很有點兒後悔,或許她應該狠一點,把找房子的煩惱留給他。

    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定,羅素素又發信息來討論晚上的飯食,興致勃勃地要洗手下廚。葉孤容是一點胃口也無,但不便掃了她的興致,就提出由自己去買菜。可是下班回去到附近的超市逛一圈,完全不知道買什麼。每天的飯菜真是頭一等的難題。

    她看了半天,終於買了條魚,排骨,另購幾樣蔬菜,隨手拿了幾包鮮奶,結帳回家。羅素素已經回來,翻開一下塑膠袋,便脫下羽絨服束好頭髮系上圍裙準備大展身手。

    葉孤容也脫了大衣過來幫忙。

    她二人是同班校友,在校時候也並不如何親熱,工作以後聯繫才漸漸頻繁起來,最近幾年,同學們都散落各地,唯有她們一直在上海,彼此都覺是難得的緣分。羅有一男友在美國攻讀電子信息工程專業,預計年後回國。

    說起這件事,葉孤容越發覺得該早日搬家,日子距離春節漸漸臨近了。

    羅素素道:「還早呢。再說了,他回來也不一定住我這。」

    葉孤容反問:「他不住你這裡住哪裡?」

    羅素素哼一聲:「這些年一個人習慣了,房間裡突然多了一個人,雖說是自己喜歡的人,但是總感覺很怪異。」說到這裡,生怕葉孤容誤會,忙申明:「你可別誤會啊……」

    葉孤容打趣她:「我不是你男人,誤會什麼。」

    羅素素繼續道:「突然要跟一個男人同居,你的生活,你的空間都要跟他分享,早上起來蓬頭垢面,滿臉油光的,老天,我都不敢想像……」

    葉孤容沉默一下,說:「不同居也許是對的,男女關係一旦進入同居,情感肉體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比較不容易步入婚姻。」

    她深有感觸地嘆息:「結婚有時候需要一種衝動。」

    羅素素見勾起她的傷心事,連忙岔開話題:「你出去看一會電視,這裡沒什麼事了。」

    葉孤容依言去房裡看電視,心思卻全不在電視裡。

    早兩年,她和聶易梵就曾將婚期提上日程,卻因為彼此工作繁忙一拖再拖。相熟點的親戚朋友都知道聶易梵的存在,父母對他也很滿意,認為這個女婿還算爭氣,眼下忽然搞出這麼一出……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暗暗心驚。母親嘮叨勢必是要嘮叨的,這尚在她的忍受範圍之內,最可怕的是親戚里那些姑婆的殷切問候,本來沒啥大不了的事也能被她們傳出是非來----總而言之,這件事暫時絕對不宜外泄!

    此刻的聶易梵也和她懷著同樣的心思。

    那晚撞見葉孤容的事氣昏了頭,將她鍾愛的一套名貴茶具砸個稀巴爛,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將衣櫥里早就整理摺疊好的衣服,有條不紊地放進皮箱,分明是早有預謀,他更是氣得肺都要炸開,叫囂著讓她滾蛋。事後冷靜下來,責躬省過,換位思考一番之後,他就顯得不那麼理直氣壯了,卻仍然怒火難消。

    翌日上班,手下的幾個分區經理都能感受他那股隱忍不發的冷空氣,李佳自然也感受到了,借著送報表的名義進來關切的問一下,誰知聶易梵根本不正眼看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搞得她非常鬱悶。下午還沒到下班時間,他就離開了辦公室,給他發短息也不回,最後乾脆關機。

    聶易梵開車在街上轉悠好半天,終於還是回到家裡,客廳里一片狼藉,都是瓷片玻璃渣。他在廚房裡找到小半瓶紅酒,很猛烈的仰頭喝了起來。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這紅酒是元旦晚上葉孤容用來慶祝他們相識八年的,當時沒喝完就剩下一點。

    也許是擱置的時間有點長了,喝到嘴裡有點兒改味,就像倆個人的感情,因為醞釀的年月過久,味道也完全不同了。聶易梵感覺滿嘴都是一股子艱澀辛辣,一路從喉嚨灌到胃裡,灼得肺腑一陣隱隱作痛。

    很多細節此刻回想起來,她確是早有預謀地報復自己。畢竟這麼多年了,她到底是了解他,十分清楚他的軟肋。但當年的葉孤容不是這樣的,曾經的他也不是現在這樣的。

    究竟是什麼讓彼此改變?

    聶易梵對著酒瓶苦笑,悲哀的垂下眼睛,眼角餘光忽然瞟到客廳地板上的一張白紙,他放下酒瓶,走過去撿了起來。

    紙上是葉孤容手寫的財產分配協議,措詞完全公事化態度,顯得相當客觀冷靜。她把房子產權轉給自己,這讓聶易梵有點意料,同時也讓他明白,她是要和他徹底斷絕關係了。

    他深知葉孤容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就再不會走回頭路了。哪怕將來不幸福,不快樂,哪怕生活艱苦,撞到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她也只會默默承受,絕不訴苦。現在她連房子也不要,那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想到這個,聶易梵竟有些淡淡的悲悵之意。

    他是從沒想過要和葉孤容分手的。

    從理智上來說,他深知不該和李佳糾纏不清,但是行為卻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身體與理智彼此叛逆。他即將步入三十歲的盛年期,隱秘的情慾里渴望體驗一下將不同女人壓在身下的感覺,這渴望很強烈,藏得也很隱蔽,平時不為人知,一旦尋到爆發口就變得沒發收拾,至少聶易梵現在正為如何收拾殘局而深深苦惱。

    昨晚聶媽媽打來電話催詢婚期,上次的事鬧得老人家差點心臟病復發,後來二人雖然複合,但她心裡仍是很不安定,一門心思想著趕緊把證領了,借著春節的假期舉行個儀式,她含飴弄孫的盼頭也就有了。

    這通電話使聶易梵意識到,事情真的大條了。

    眼下雖說是兩個人的感情出了問題,可是他們這麼多年,幾乎就等同於兩個家庭的問題了。再則,他幼時母親對其要求極高,管教極嚴,他一直有些怕她;況且母親身體不好,不能受刺激,想抱孫子快想瘋了,現在他又搞出這種事----儘管這中間帶著很大一部分和葉孤容賭氣的成分,但這些煩惱是說不得的,母親畢竟是女人,這一點上她態度十分明確。

    想起母親還在電話吩咐他一定要帶葉孤容回去過春節,聶易梵的一個頭就變兩個大,不敢想像。

    他重新拿起酒瓶,倒在沙發里喝起來。

    人家都說心情不好格外容易醉,他卻是越喝越清醒,直到天色發白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清晨八點一到,依然準時醒過來,職場多年,生物鐘已被訓練得十分精準,從不錯亂半點兒。世間很多事物包括感情或可玩笑對待,唯獨工作不可以。

    所以,不論他心情如何,狀態如何,立刻洗漱完畢,驅車至公司上班。進門當即做出精神百倍的狀態,一路「嗨」進辦公室,才輕呼一口氣。李佳十分體貼的泡好咖啡送進去,將昨日的怨氣盡數吞進肚裡,含情脈脈看定他。可惜他全沒領會她的情意,只說聲謝謝,就面無表情地對著漆黑的電腦屏幕出神。

    李佳就是瞎子也看出他的不對勁了,心知八成是和葉孤容的感情出了問題,但是她不方便過問,從頭到尾她都擺出了淡定超脫的姿態,這時候尤其不能冒進。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動聲色的透過玻璃窗窺視聶易梵,只見他一個上午都在擺弄手機,拿起又放下的舉棋不定,便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心裡著實緊張,比當事人還感覺刺激。

    公司的四個銷售總監,唯有聶易梵最符合她對白馬王子的定義,長相好,業績好,深得大老闆的器重,美中不足的是已被人預定。但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障礙,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二十三年來從不曾遇過挫敗,也因為美貌的關係,使她比同齡人早熟,於是也就相對的看不上同齡人----故作的姿態,太著痕跡,失之穩重,反倒是聶易梵這樣的更有挑戰性。

    她曾在聶易梵的手機里見過葉孤容的照片,小小一張臉,尖下巴,大眼睛,也算是個美女,但在她看來,葉的相貌屬於一種過時的美。早些年月或許時興那種小家碧玉式的女子,眼下顯然是不流行了。

    她的這些心思,聶易梵絲毫沒有察覺,起初他也深深懊悔,認為不該一時衝動,吃了窩邊的糙,心裡大為忐忑,兩三個回合下來,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每日見面依舊笑容可掬,禮貌周到,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漸漸地,他以為彼此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也就是俗稱的炮友,至少在聶易梵這方面,他是沒有想過要娶她這回事的,他眼下正在苦惱怎麼找葉孤容深談一次呢。

    葉孤容的脾氣他最清楚,電話肯定是不會接的。除了羅素素那裡,她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但他不好意思找上門去,不願意也沒有臉當著第三個人的面談這些事,儘管羅素素肯定是全都知道了。

    他琢磨了一下午,最後只得借著房產權的藉口約她見面。她十分慡快的答應了。如此乾脆利落的態度,令他有些氣惱又有些心酸。假如彼此真的無法挽回,他也絕不可能厚著臉皮把房子歸入自己名下,畢竟這件事是他犯錯在先。

    房子絕大部分錢是他出的,但裝修家具之類幾乎是葉孤容一手置辦。剛開始那些年也是很興奮很激動的,奮鬥多年終於有了自己的家。此刻想到以後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心裡到底難以割捨。房產尚在其次,他也有能力再置一處,更主要的是感情上的難捨,仿若失卻左右臂膀般難受。房產證上的兩個名字已成為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過戶出去,此生估計是再無瓜葛了。

    他們在一起八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八年?

    他也並非絕情絕義的人,況且葉孤容是他自己主動追求來的,他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這意義終究是有幾分不同的。

    她剛進校那會子,他就知道她絕不會缺乏追求者。她剛工作那時候,他也是有點擔心的,社會上的誘惑太大嘛,她那個上司許塵就是危險人物。那時他幾乎是每天下班都去接她,好叫他們知道,她是名花有主的。後來他自己的事業做得順風順水,不免有些志得意滿,再加上彼此父母親友的肯定,即便出了李佳的事,他也有些無恥的認為葉孤容是不可能有什麼風吹糙動的,畢竟馬上都三十歲的女人了,往後還能遇見什麼呢,未必比他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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