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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36:41 作者: 沈滄眉
    八卦了半天,她們又問起那部由蕭憶山主演的電影。這個事情純潔倒是略知一二,便說起這部戲的導演宋艾琳女士,詢問兩位好友是否知道此人。她們仨都是影視愛好者,但小舟的口味更小眾,對那些獨立電影實驗電影感興趣,說宋女士拍過兩部女權主義的電影,口碑不錯,對她轉型商業片還是挺看好的,反倒為蕭憶山感到擔憂,未知他能否成功。

    純潔覺得話題已經遠離了她的初衷,看一下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便和她們互道晚安,關掉電腦睡覺去了。

    第二日醒來看時間,已是中午。

    她在床上磨蹭了幾分鐘,然後才起床去煮水泡咖啡。這是從讀書時便養成的習慣,經常熬夜,隔日晨起需要一杯咖啡來提提神。

    手機里收到風炳辰的簡訊說:有事要回倫敦幾天。

    如此一來,就不用再去做那個無所事事的助理了。她愉快地打開音響,播放U2樂隊的歌曲,然後進衛生間洗漱完畢,把髒衣以扔進洗衣機,戴上手套開始做清潔。

    一切搞定,覺得肚子有點餓,打開冰箱一看,是昨晚的剩菜,端出來全部倒進垃圾桶,然後出去吃午餐。換了條黑白條紋裙,拿了一把遮陽傘,去最近的購物廣場。附近有幾家不錯的餐館,還有一家超級市場,正好消磨時間。

    如此無所事事、晨昏顛倒地過了三日,不免無聊了起來。

    想到風炳辰去倫敦之後連電話也不打一通,簡訊也不傳一條,便不由自主地懷疑起他的誠意。雖然她並沒有接受他的表白,但倘若他的表白不是出於真心,而是虛情假意,她無疑會覺得受了愚弄,感覺不舒服。

    更危險的是,她發現自己有點不適應他的離開。

    她從未有過對人產生過依賴感。即便是和卓越最熱烈時,她也不曾有過這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以前他出差十天半個月是常事,她也不覺得時間難熬,現在風炳辰不過離開了兩天,她就已經不習慣了。

    這可真要不得。

    她為他的麗色誘惑,飲鴆止渴,終於把給自己陷了進去。但是,她對開始這段情感缺乏信心和安全感,所以儘量迴避這個問題,不去想它。

    在這座著名的繁華之都,她有一個已經分了手的戀人,幾了相交泛泛的同學和同事。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的父親,但他們的個性太像,所以關係不是太好。他永遠拿捏著父親的威嚴,而她卻自命已經看透了他。他在離此不遠的T市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但家裡沒有她的地位。

    她的生活就像一位已故女歌手曾經唱過的那樣: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她喜歡一個人生活,有時也難免覺得孤單寂寞,需要非常強大的意志來抵抗這種寂寞,用一切有趣有效的方式轉移情緒。一旦抵抗失敗,就會產生自暴自棄的念頭。然而,即便是悲傷如cháo,找不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只要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就必須打起精神,投入到陽光里去。

    她是這樣的,很多人也是這樣的。這座城裡有成千上萬的男女,他們的人生寂寞如雪。借用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句式就是,他們依靠這座城分泌出來的絕望生活,因此他們的死,就像被這座城毒死。

    她坐在窗口,吹著冷氣,喝著香茗,翻一本過期刊物,眼睛卻望著窗外出神。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對面的健身館,有幾個男人正在跑步機上運動。她也曾在那裡練過半年的瑜伽,後來因為工作太忙,就半途而廢了。

    這個夏天,她失去了一段感情,又陷入一段糾結的關係,實在很有藉口和理由放縱一下自己。不過,職場專家的說法是,那些剛畢業的職場新人,通常都會在開始的兩年內經歷一個倦怠期,各方面的壓力都可能會讓他們產生挫敗感。

    她這個情況,大概也可以歸入其中吧。即便努力百倍,依然敵不過那些有關係、有背景的人。那些經常拍馬屁,圍著上司諂媚的人,稿子也更好發,各行各業都得經營關係,都有人際往來。她不善逢迎,不啻拍馬,這種超然物外、流水山高式的情懷,在如今這個社會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因為幼年的經歷,她對人性失望,仿佛把世事看透了,但是,這種看透相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還是相當膚淺的。她的內心深處對人情世事依然懷有期待,略顯天真的期待。她也因為這點天真的世故,而顯得可愛。

    也不知是浪漫電影看多了,還是什麼緣故,對於情感方面,她顯得過於理想化了,期望那種心有靈犀、不點即通的情感交流。可惜現代人都太忙、太累了,沒有太多精力去探索鑽研另一個人的心靈世界。薔薇曾開玩笑地刻薄過她,說她應該找一個,吸血鬼情人。

    吸血鬼永遠青春貌美,學識淵博,又能窺測到別人的思想,很適合她。

    如今,出現了一個風炳辰,雖然沒有吸血鬼那種窺見人心的本領,其他各方面卻完美得不像話,風趣,幽默,貼心,成熟,腳又不失童真。真是今夕何夕,見此良人。這等美事,像在做夢。她簡直需要一點壞消息,來喚醒自己。

    如此一想,風炳辰不給她消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有助於她早日夢醒解脫。

    但是,她又控制不住要去猜測他的行蹤,總不至於忙到連打個電話、發個信息的時間都沒有吧。

    她想不通,心裡煩躁。在電腦跟前坐了一下午,只寫了寥寥得幾十個字,乾脆關了文檔,到書架隨手抓了一本西德尼·謝爾頓的小說。翻了兩頁之後,又煩躁起來。書頁之間仿佛另有一行虛幻的字在浮動,全都是風炳辰這三個字。

    她的整個心神都被他牽引著,沒有辦法不去想他。

    讀書一向都是她平靜心情、轉換情緒的法寶,現在也不靈了。無奈只得從柜子里翻出一塊墊布,開始練習瑜伽。

    就在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這一瞬間,她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起身去開門,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對著衣櫥上的梳妝鏡整理一下儀容,然後才走出去開門。

    門外站著身穿職業制服的快遞員。

    她頓時泄了氣,並且無法控制地把失望之情全部寫在了臉上,甚至都懶得問是哪裡來的快遞,就簽收了下來。

    拆開來一看,居然是一套粉藍色禮服,比天藍色稍淺,偏亮。還有一隻鞋盒,裡面躺著一雙同色系皮鞋,細帶,高跟,尖口,無綴飾。

    她把衣服提出來看看,長袖圓領,胸前綴了一朵珠花,裙子的長度剛剛過膝,很簡約的款式,沒有繁複花哨的手筆,是她中意的款型。無論是衣服的材料質地,還是剪裁做工都是超一流的,卻沒有商標,不知道是哪個品牌。

    在她認識的人裡面,有誰會寄這服飾給她呢?

    她微笑起來,蒙在心頭的那層陰霾一掃而空,忍不住想要把腳伸進鞋子裡去感受一下。這時候,她忽然發現鞋幫內側有一行白色字母。仔細辨別一下,是她的名字拼音,CHUNJIE。如此看來,這雙鞋子應該也是特別定製的。

    又把衣服拿進臥室試穿,再貼身不過了,他將她的尺寸掌握得如此精準,不禁令她的臉皮微微發熱。

    不過,他寄這兩件東西來是想要表達什麼呢?這幾天連電話也不打一個,她真應該把這些東西全都扔出去的。但是,這樣美輪美奐,精緻漂亮的衣服,怎麼捨得往外扔呢?虧得她平時也有臉說自己不愛靚服的。

    鏡子裡那一抹淺淺的粉藍色,極素淨的顏色,像晴日午後的天空,純淨,沉穩,很襯她的氣質,有一種深邃的冷靜,又不失典雅大方。而且,據說在伊斯蘭教中,藍色是純潔的顏色。

    純潔實在沒有理由不喜歡這套衣服和鞋子。她足足高興了兩個鐘頭,然後才漸漸平靜下來,開始反省自己的高興。但反省是一種很不愉快的體驗,沒一會兒就被她拋之腦後,繼續高興去了。

    風炳辰的電話一直到凌晨才打來。

    純潔剛洗好臉,貼了一張補水面膜,躺在床上看新聞。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心裡頓時有一種悸動的感覺。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然後才按下接聽鍵。他的聲音自電波中傳來,隱約有一絲淡淡的倦意。

    「有沒有打擾到你?」

    「你說呢?」純潔反問。

    「知道你可能已經睡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要打給你……」

    「是麼,可你都已經忍了這麼多天了……」

    「噫,你在生我的氣嗎?」

    「哪敢啊?」

    「呵呵,」他笑出聲來,「抱歉,這幾天有點忙。」頓一下又問,「我不在的這幾天你都幹什麼了?」

    「無所事事。」

    「有什麼新聞嗎?」

    「持續高溫算不算。」

    「呵呵……」

    「你為什麼要送我衣服?」

    「難道我非得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可以送衣服給你嗎?」

    「我無以回報--」

    「對我來說,能夠找到一個讓自己真心去付出的人,比付出本身要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嗎?」

    純潔當然懂他的意思。茫茫人海,能夠遇見那個讓你發自肺腑地說出那三個字的人,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倘若那個人對你也有同感,那簡直是從上帝那兒偷來的禮物,太奢侈了。是的,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卻要用極度的自卑和自尊對他築起高牆,於人於己,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問道:「你在哪裡?」

    「在路上,快到酒店了。」

    「剛下飛機嗎?」

    「嗯。」風炳辰應了一聲,道:「太晚了,你休息吧。」

    「好的。」

    「明晚六點我來接你。」

    純潔待要問為什麼,轉念一想,又咽了回去,乖乖地答應了一聲。倆人已經有好幾天沒見了,見個面還要找理由,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掛上電話之後,原本的一些睡意全都跑光光了,大腦皮層太興奮,難以入眠。直到凌晨才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也覺得餓,立刻便進衛生間沐浴、梳洗、吹頭髮,然後坐到鏡子跟前,一邊聽音樂,一邊妝扮自己,將平日罕用的一套化妝品都擺出來,結果發現派上用場的甚少。

    她的皮膚細白無斑點,膚色均勻,基本用不著遮瑕膏。眼睛是她臉上最漂亮的地方,除了隱形眼鏡之外,完全不用修飾。但沒有女人會對自己的相貌百分百滿意,所以,她還是一遍遍地刷眼影腮紅,怎樣也不甚滿意,浪費了好多化妝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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