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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9:17 作者: 陳忠實
    吃完午飯回到馬號,三人就躺下來歇晌。李相賊氣他說:「這個二婆娘今日個比往日不一樣,大概舉人昨黑個把她弄受活了,你看今日個走路都飄手飄腳的!」話說完就拉起鼾聲。王相也傻笑一聲就她的睡著了。黑娃卻睡不著。

    整個一個後晌,黑娃和李相王相在播種最後一塊包穀地。他有點神不守舍,吆犁犁歪了犁溝兒,點種又把不住稀稠。長工頭竟破口罵起來:「黑娃,你崽娃子丟了魂了不是?」黑娃不在乎地笑笑。愈接近天黑,他愈變得不可忍耐,直到吃罷晚飯,他也找不到單獨和小女人說話的機會。三人吃了晚飯,抹著嘴起身走出院子時,小女人說:「黑娃,你把泔水桶捎過去。」黑娃心裡得救似的喜悅,從灶房裡提了裝滿泔水的木桶回到馬號,用泔水飲了牛,再把桶送過來,對著正在洗鍋刷碗的小女人說:「娥兒姐,我黑間來。」

    黑娃開始實施他後晌種包穀時反覆琢磨過的行動方案:「李大叔,我今黑到王莊尋我嘉道叔去呀。讓他回家時給我捎一雙鞋來。」長工頭李相毫不在意地應允了。黑娃到王村找著嘉道叔叔,確實說了讓他捎鞋的事,又閒偏了半夜在郭家熬活兒的事,感激嘉道叔叔給他尋下一個好主家,並說郭舉人瞧得起自己,讓他陪他遛馬放鴿子的快活事。嘉道高興地叮囑說:」這就好,這就好!人家待咱好咧,咱要知好,凡事都多長點眼色,甭叫人家先寵後惱……」黑娃應著,早已心不在焉,看看夜深入靜,告別嘉道叔回到將軍寨。

    按照白天觀察好的路線,黑娃爬上牆根的一棵椿樹跨上了牆頭,輕輕一跳就進入院裡了。郭舉人和他的大女人在後院窯洞裡,前院只住著小女人一個。黑娃望一眼關死的窗戶,就撩起竹簾,輕輕推一下門。門關死著,他用指頭叩了三下,門閂滑動了一下就開了,黑暗裡可以聞見一股奇異的純屬女人身體散發的氣味。小女人一絲不掛站在門裡,隨手又輕輕推上門閂,轉過身就吊到黑娃的脖子上,黑娃摟住她的光滑細膩的腰身的時候,幾乎暈眩了。他現在急切地尋找她的嘴唇,急切地要重新品嘗她的舌頭。她卻吝嗇起來,咬緊的牙齒只露出一丁點舌尖,使他的舌頭只能觸接而無法咂吮,使他情急起來。她拽著他在黑暗裡朝炕邊移動。她的手摸著他胸脯上的紐扣一個一個解開了,脫下他的粗布衫子。他的赤裸的胸脯觸接到她的胸脯以後,不由地「哎呀」叫了一聲,就把她死死地擁抱在胸前,那溫熱柔美的奶子使他迷醉,渾身又cháo起一股無法排解的燥熱。她的手已經伸到他的腰際,摸著細腰帶的活頭兒一拉就鬆開了,寬腰褲子自動抹到腳面。他從褲筒里抽出兩腳的當兒,她已經抓住了他的那個東西。黑娃覺得從每一根頭髮到腳尖的指甲都鼓脹起來,像充足了氣,像要崩破炸裂了。她已經爬上炕,手裡仍然攥著他的那個東西,他也被拽上炕去。她順勢躺下,拽著他趴到她的身上。黑娃不知該怎麼辦了,感覺到她捉著他的那個東西導引到一個陌生的所在,腦子裡閃過一道彩虹,一下子進入了渴盼想往已久卻又含混陌生的福地,又不知該怎麼辦了。她鬆開手就緊緊箍住他的腰,同時把舌頭送進他的口腔。這一刻,黑娃膨脹已至極點的身體轟然爆裂,一種爆裂時的無可比擬的歡悅使他頓然覺得消融為水了。她卻悻悻地笑說:「兄弟你是個瓜瓜娃!不會。」黑娃躺在光滑細密的竹皮涼蓆上,靜靜地躺在她的旁邊。她拉過他的手按在她的奶子上。「男人的牛,女人揉,女人的奶,男人揣。」他記起了李相的歌。他撫揣著她的兩隻奶子。她的手又搓揉著他的那個東西。她用另一隻手撐起身子,用她的奶子在他眼上臉上鼻頭上磨蹭,停在他的嘴上。他想張口吮住,又覺得不好意思。她用指頭輕輕掰開他的嘴唇,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也就不覺得不好意思了,一張嘴就把半拉子奶頭都吞進去了。她噢喲一聲呻喚,就趴在他的身上扭動起來呻吟起來,她又把另一隻奶子遞到他的嘴裡讓他吮咂,更加歡快地扭動著呻喚著。聽到她的哎哎喲喲的呻喚,他的那種鼓脹的感覺又躥起來,一股強大急驟的猛力催著他躍翻起來,一下子把她裹到身下,再不需她導引就闖進了那個已不陌生毫不含混的福地,靜靜地等待那個爆裂時刻的來臨。她說:「兄弟你還是個瓜瓜娃!」說著就推託著他的臀部,又壓下去,往覆兩下,黑娃就領悟了。她說:「兄弟你不瓜,會了。」黑娃瘋狂地衝撞起來,雙手抓著兩隻辱房。她摟著他的腰,扭著叫著,迎接他的衝撞。猛然間那種爆裂再次發生……他又安靜清慡地躺在竹編涼蓆上,緩過氣之後,他抓過自己的衣褲,準備告辭。她一把扯過扔到炕頭,撲進他的懷裡,把他掀倒在炕上,趴在他的身上,親他的臉,咬他的脖頸,把他的舌頭裹進嘴裡咂得出聲,用她的臉頰在他胸脯上大腿上蹭磨,她的嘴唇像蚯蚓翻耕土層一樣吻遍他的身體,吻過他的肚臍就猛然直下……黑娃噢喲一聲呻喚,渾身著了魔似的抽搐起來,扭動起來,止不住就叫起來:「娥兒姐!娥兒……」她爬上他的身,自己運動起來,直到他又一次感到爆裂和消融。她靜靜地偎在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耳朵說:「兄弟,我明日或是後日死了,也不記惦啥啥了!」

    此後黑娃就陷入無法擺脫的痛苦之中。他白天和李相王相一塊去翻耕麥茬地,晚上同在馬號里的大炕上睡覺,難得與小女人再次重溫美夢,不能再二再三撒謊去找嘉道叔呀!早晨他去掃院絞水的當兒,郭舉人踢腿舞臂在院庭里晨練功夫,無法與小女人接近。唯一可鑽的空子,就是晚飯後他拎了泔水飲罷牛馬送還空桶的時候,在廚房裡和小女人急急慌慌摸捏一下就做賊似的匆匆離去。

    煩悶焦躁中,機會總是有的。麥茬地全部翻耕一遍,讓三伏的毒日頭曝曬,曝曬透了,如落透雨,再翻耕一遍,耙耱一遍,土地就像發酵的麵團一樣綿軟,只等秋分開犁播種麥子了。包穀苗子陸續冒出地皮,間苗鋤糙施肥還得半個月以後。財東家就給長工們暫付了半年的薪俸或實物麥子,給他們三五天假期,讓長工把錢或麥子送回家去安頓一下,會一會親人,再來復工,此後一直到收罷秋種罷麥子甚至到臘月二十三祭灶君才算完結。然後講定下年還雇不雇或干不干,主家原雇長工原乾的就在過罷正月十五小年以後來,一年又開始了。郭舉人在他們耕完最後一塊麥茬地那天晚上來到馬號,搖著扇子慡朗他說:「前一陣子又收又種還要犁地,諸位都辛苦了。明日個李相王相就可以起身,今年你倆一搭走,回去把老的小的安頓好再來。目下地里沒啥緊活兒,鹿相只要撫弄好牲口就行了。等你二位來了,鹿相再回家。鹿相屋裡有指靠,遲回去幾天沒啥。」黑娃巴不得如此安排。李相和王相當晚灌好麥子,一夜竟然高興得難以成眠,雞叫三遍就推著木輪小車裝著糧食上路了。黑娃歡躍鼓舞,也無法人睡,俟到天色微明就去掃除絞水。吃早飯的時候,他大膽抓住小女人的手,跳起來親了一口,小女人嚇得臉都黃了:「你瘋了?」黑娃坐下來說:「等著。今黑好機會。」他回到馬號就餵馬,連著餵過兩槽糙料把牛馬和騾子牽出來拴到樹蔭下,用掃帚刷掉牲畜身上的上屑糞疤,回頭又給圈裡墊了干土,把水缸裝滿,吃罷午飯就躺下睡著了。後晌更加漫長,他素性背起大籠和糙鐮去割苜蓿。

    郭舉人很讚賞他的勤快和主動性兒,也蹲下來往鍘刀下放苜蓿。黑娃壓著鍘把兒瞅著眼皮底下郭舉人銀白頭髮的大腦袋,心裡忽然懊悔起來:郭舉人待他不錯,早看得出他很喜歡他,讓他陪他遛馬,替他背上鴿子籠兒到這裡那裡去放鵓鴿,很放心地讓他一個人侍餵騾馬,他卻偷偷地把人家的小女人睡了!他的漫盪著歡愉的胸腔開始冷寂,滋浮起一縷愧悔羞恥的灰敗氣氛……

    隨著深夜的到來,黑娃在馬號里第一次獨自一人過夜,渾身又cháo起那種催逼他翻牆跳院的欲望了。他脫光了衣服用葫蘆瓢兒從頭頂往身上澆水,沖洗得清清慡慡,就走出了馬號的門。

    走同樣的路,翻同一道圍牆,爬同一棵椿樹,輕捷似貓兒一樣鑽進虛掩著門的廂房。朦朧的月光下,炕上躺著玉雕冰琢似的肉體。兩顆同樣焦渴的嘴互相濡沫,兩雙都急欲捕捉對方的胳膊交纏在一起。黑娃已不再慌亂,也不陌生,小女人再不說「兄弟你瓜瓜娃」的話,痴迷地陶醉在黑娃越來越熟練的愛撫之中。他們現在跨越了羞怯慌亂和無知的障礙進入從容不迫的自由境界,接受對方的種種愛撫也把種種愛撫給予對方,愉悅地縱容對方做更進一步更大膽些的行動,第一次得到了同步銷魂的最佳狀態。他們已經從肉體感官越來越強烈的刺激需要進入感情抒發的需要,情切切意綿綿的呢喃自然流涌。」兄弟呀,姐疼你都要疼死了!」娥兒姐呀,兄弟想你都快想瘋了!」「兄弟呀,姐真想把你那個牛兒割下來揣到懷裡,啥時間想親就親。」「姐呀,兄弟真想把你這倆奶奶咬下來吃到肚裡去,讓我日日夜夜都香著飽著。」他們一次又一次走向峰頂,一次又一次從峰頂銷魂般下落,沒有滿足,直到雞啼三遍才難捨難離地分手。

    繼來的一夜更加完滿。他們從情意纏綿的膠著狀態走進了輕鬆歡快的又一個新的境界,開始有興致談笑逗趣互相開心。黑娃把在馬號里聽到的長工頭李相講的酸故事複述給小女人,小女人樂得笑得幾乎岔氣,愛撫地擰著掐著捶著黑娃,嘴裡嗅罵著:「黑娃你跟那些瞎熊長工學成瞎熊了!」黑娃得意地笑著問:「姐呀,聽說你給郭掌柜泡棗兒是不是真事?「小女人順手抽了他一個嘴巴,抽得很重不像玩的。黑娃啞了口,後悔自己忘乎所以說錯了活。小女人隨之就坐起來,把那個尿盆拿到黑娃跟前。黑娃欠起身一瞅,黃蠟蠟的尿裡頭飄著三顆棗兒,已經浸泡得肥大起來。小女人憎恨他說,提到泡棗的事她就像挨了一錐子。大女人每天晚上來青著監視著她把三隻干棗塞進下身才走掉,她後來就想出了報復的辦法,把干棗兒再掏出來扔到尿盆里去。「他吃的是用我的尿泡下的棗兒!」小女人說著,又上了氣,「等會兒我把你流下的□給他抹到棗兒上,讓他個老不死的吃去!」一提到郭舉人,黑娃就有點怯。小女人氣過之後就哭了:「兄弟呀,姐在這屋裡連狗都不如!我看咱倆偷空跑了,跑到遠遠的地方,哪怕討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搭……」黑娃壓根沒有想過往後的事,支吾說:「姐呀,你甭急……我還沒想過跑……咱明黑間再說。」小女人說:「兄弟你甭害怕,我也是瞎說。我能跟你相好這幾回,死了也值當了。」

    黑娃有點沉重地回到馬號,開始思謀怎麼辦?翻牆跳院偷偷摸摸的相會總不是長遠之計呀!這時候,馬號的門板響了,黑娃忙問:「誰?」一個沉穩平實的聲音答:「我。」黑娃聽出郭舉人的聲音就有點慌,瞬即僥倖地想:他要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肯定到當場捉jian,不會等他回到馬號的。他裝出睡意惺忪的樣子拉開門閂。郭舉人走進來說:「點上燈。」黑娃怕自己臉色不好不想點燈,郭舉人堅持要點燈,他就拼打火石點著了油燈。郭舉人背抄著雙手,站在對面說:「你剛才做啥去了?」黑娃慌了:「我肚子壞了上茅房……」郭舉人冷冷他說:「茅房不在那邊,再說也不用翻牆。」一切僥倖部被粉碎,事情完全敗露了,黑娃眼前一黑,幾乎跌坐下去:「掌柜的,你說咋樣處治——」郭舉人一擺頭說:「要是想處治你,剛才我就當場把你捉住了,不會讓你跑回馬號來,處治你還不跟蹭死一隻臭蟲一樣容易,這事嘛,我不全怪你,只怪她肉臭甭怪旁人用十八兩秤戥。她一個爛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你爸養你這麼大可不容易。門面抹了黑,怕是你娃娃一輩子也難尋個女人了。」黑娃這時完全崩潰了,抬不起頭也說不出話。郭舉人說:「這樣吧!我把你前半年的工錢給你,你另到別處找個主家去。記住,日後再甭做這號丟臉喪德的事了。」說著從腰裡摸出幾塊銀元擱到炕邊。黑娃忙說:「你不處治我就夠了我的了,錢我不敢拿。掌柜的你真是個好人,我……」黑娃腿一軟就跪下了。郭舉人不以為然他說:「這事全當沒有發生過。再不提了都不說了。你把錢拿上走吧。現在就走。」黑娃不敢拿錢又不敢不拿,把錢拿了裝進口袋,背起來時的褡褳,向郭舉人深深鞠了躬就走出馬號的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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