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2023-09-27 07:28:18 作者: 緒慈
    「嗯。」我簡單的響應他一句。

    「阿滿……」他欲言又止地。

    「嗯?」

    「沒什麼……」想說的話說不出口,魏翔再度低下頭,喝他的香蕉牛奶。

    *  *  *

    整理了一下,魏翔跟著送我回老家去。

    車子停在門口時,就可以聽見奈奈在院子裡的笑聲,奈奈手裡拿著燒蕃薯,剝掉的蕃薯皮扔得一地都是,媽媽持著竹掃把晃來晃去和奈奈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大哥膝蓋上擱著本原文書,邊打呵欠邊翻閱。

    我和魏翔停好車走進去,奈奈立刻跑向前來。

    「爸爸!」奈奈黏答答全是蕃薯泥的手圈住我的腰,我將她抱起來。

    「阿豐你回來啦!」媽媽朝著我笑。

    「我是阿滿啦!」阿豐是大哥的名字。

    「喔,啊你要不要吃蕃薯?你阿爸今天早上五點就帶奈奈去田裡控窯,帶了好多燒蕃薯回來。」媽媽搖晃著掃把開心地說著。

    「去控窯的人是我。」長得斯文俊朗的大哥看書看到一半,伸起懶腰還張開嘴打了個好大的呵欠,形象全沒。

    「阿爸呢?」我往大哥走去,魏翔緊跟在我身後。

    「牽牛去田裡散步。」大哥說。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我和大哥閒話家常起來。

    從前糙莓就很喜歡大哥,當我們變成了一個人,她仰慕大哥的心情似乎也留了下來。我和大哥面對面講話時,看著他挑眉的模樣,嘴角就情不自禁地揚起。我有種心安的感覺,當大哥在我身邊。

    「等一下就要去醫院,晚一點要開會。」大哥將原文書闔起來。

    大哥從小就喜歡讀書,腦袋在醫生這行中是頂尖的,但就算看那麼多書他的眼睛仍然明亮而有神,連眼鏡也沒配過一副,想到此我變有些疑惑自己怎麼會近視的,記得很久以前的我並沒有戴眼鏡的需要。開始將眼鏡架在鼻樑上,似乎是從奈奈出生開始。

    「你近視幾度?」大哥突然這麼問我。

    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想的都是眼睛的事。

    「三百多一點,閃光比較嚴重。」我說。

    奈奈在我懷裡掙扎,顯然對我和大哥的聊天內容沒興趣,我將她放到地上,只見她牽著魏翔的手走到一邊去。

    「我們醫院有兩合s4、Ladavision,有需要就來掛號。幫你做免錢的。」大哥咧嘴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是眼科醫生。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跟你說。」他的笑容讓我感到窩心。

    「翔仔最近怎樣?」他看了魏翔一眼,不放心地問。

    「沒什麼,陰陽怪氣的,就老樣子。」

    「你跟他……要繼續?」大哥關心地問著。

    我頓了頓,想著該怎麼回答。「還不知道,先看看情況吧!」繼續或是分手,現在講這個未免都太早了些。我無法確定自己對魏翔還有沒有感覺,或許以前的愛情並沒有在這次融合之中被留下也說不定。

    該丟棄的就必須被丟棄,忘記這句話是誰說的了,或許是醫生。

    「要分就要快,如果等到習慣了,拖拖拉拉要斷不斷就很慘。」大哥說:「那句老話,自己想清楚。」

    「我和他,你贊成還是反對?」我想聽聽大哥的意見。

    「我贊成或反對都沒用,跟他在一起的人又不是我。」大哥這樣說:「你從以前就很龜毛,像這種事也能拖這麼久真是服了你。」

    「是嗎?」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龜毛啊!

    大哥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著書,手臂繞上我的肩膀搭住我。「龜毛的傢伙!進去坐坐吧,外面熱死了。」

    和奈奈在旁邊玩堆石頭的魏翔抬起頭看見大哥的動作,張問口:「啊!」了一聲,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們。

    那表情活像喝了一桶醋,酸到臉變形。

    大哥摟得我好緊,我又是笑著的。但我們本來就是感情好的兄弟啊,這樣親昵舉動算正常的吧,魏翔何必那麼震驚。

    糙莓遺留的心情在發酵,大哥或許剛剛洗了澡,他身上肥皂的味道讓我覺得好香。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什麼都不知道的大哥疑惑地問著。

    「天氣熱吧!」我回答他。

    進到尾里坐在藤椅上,大哥開了電風扇。老舊的風扇喀噠喀噠地左右轉著,水泥地上吹起沙子。風有些涼,我卸下了連日的緊繃,心情愉快。

    魏翔帶著奈奈走進屋裡來,奈奈沖向前去打開電視,轉轉轉地轉到NHK的新聞台。

    「你們不是在外面玩嗎?」看著魏翔一臉大便地往我身旁坐下來,我問。

    「奈奈說要看電視。」

    大哥從冰箱裡拿出盤切好的水梨,「我時間快到了,先進去換衣服。」他跟著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奈奈是妳要看電視嗎?」我問著女兒。

    「哥哥問我要不要進來看電視啊!」奈奈用天真的語氣說著,不知道自己被她老爸套出了話。

    「哦──」我斜眼看了魏翔一眼。

    他緊抿著雙唇,因為謊言被識破而無話可說。

    等大哥換好衣服開車出門上班後,我往屋裡的房間走去,魏翔很自然地跟在我身後。我們走進大哥的房間,留奈奈自己一個人在外頭看電視。

    「你和豐哥感情真的很好。」魏翔先開口。

    「他一直都很照顧我。」我沒忘記過。

    「我也一直都……」魏翔的頭有些低,悲傷的神情被過長的瀏海隱藏在底下。

    「你對我也很好,但是你跟大哥不同。」親情和愛情不同,對親情我能自然付出,愛情卻讓我卻步。魏翔是個男人,他是我卻步的原因。

    「是不是我對你還不夠好,如果你有不喜歡我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會改的,真的。」他認真地說。

    「你沒有不好的地方。」我老實地告訴他:「相反的,你對我太好了。你一點都不懂得保護自己,愛情絕對不能這樣全心全意付出,像你這樣,如果我又走了,那你該怎麼辦?」

    「我會跟你走。」

    「笨蛋,如果我不讓你跟呢?」

    他又抿緊了嘴唇,用力得唇色都發白。

    「你認識的是以前的我,那個我和現在的我不一樣。我知道這樣對你說有些殘忍,但是我早就把過去的事情忘光光,我不記得你,所以對你少了那種感覺。我並不認為你是個可以愛上的對象,即便你真的對我很好。我只是個普通人,還帶了個女兒,假如真的和你在一起,那光想到以後要怎麼跟奈奈解釋我們的關係,我就冷掉了。」我打算在這裡將問題攤開來,像大哥說的,再拖下去只會更難辦。

    「以前的你跟現在的你沒有什麼不同,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魏翔吸了吸鼻子,或許是他聽出了我語氣中半拒絕的意味。

    他喃喃念著:「你只是忘記了我而已,這沒什麼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一定會的。」

    「為什麼非要我不可?街上那麼多男人,比我好而且單身又不麻煩的多的是。幹嘛偏偏看上我這種腦袋有問題、結過婚、還有小孩的人?」我問。「你到底喜歡上我哪點?」

    「每一點都喜歡。」他說話的聲音已經在顫抖。

    「你喜歡的應該是以前那個阿滿。」我這麼以為。

    他喜歡的是那個懦弱、神經質、動不動就激動得掉眼淚、無法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的人格分裂患者。

    有些人會喜歡脆弱的東西,因為那會激起他們的保護欲,魏翔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才愛上以前那個我。

    「我喜歡的是你。」他抬起頭來看我,黑色的眼眸里有著濃郁深沉的悲傷。

    他的臉痛苦得幾乎要扭曲了,蒼白的嘴唇發顫著,說出的話像是控訴。「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但是你一直不肯承認。就像以前一樣,不論接吻或做愛,你總是不停否認自己的感覺,不承認你愛我。」

    「我、沒、有。」寒著張臉,我反駁他的指控。

    「忘記並不代表事實沒發生過,你總是在逃避我,喜歡男人真的那麼丟臉嗎?」他聲音不大,也不暴跳如雷地對我發脾氣,只是靜靜地說著,但那些言語卻真實地闖入我胸口,刺痛我的心。

    對,我是認為同性戀十分可恥,那是不正常的行為,但又抗拒不了與他說話、和他接吻時那種奇特美好的感覺。

    魏翔說中我的心事,這回換我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你有沒有發現你已經不排斥我吻你,你有沒有發現當我坐在你身邊時你會往我靠過來,你有沒有發現我找你說話的時候,你的表情會變得很溫和?和那時候在新宿車站狠狠打我一拳的你完全不同,我以為我們已經可以回到過去的相處模式,但你今天為什麼又要講出這種話。」他忍耐著顫抖,低聲說著:

    「每當我覺得自己有點幸福,你就要將我搖醒。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好殘忍,但是又沒辦法叫自己離開你。」

    看得出來魏翔因我而感覺難受,我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跟他說那些話。我過於衝動想將與他的一切聯繫切斷,這狠狠地傷透了他。

    他難過的神情給我莫大的罪惡感,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頂,幹嘛用那種冷冰冰的言語刺激他,他不應該受到我如此惡劣的對待。

    魏翔是個善良的孩子,沒什麼心機,對我和奈奈也都好。甚至在我對他不太熟稔,曾經朝他拳打腳踢的那段時間,還抱著病痛照顧發高燒的我。他應該值得更好更溫柔的疼惜,等我的八年,早已讓他的心千瘡百孔。

    「算了,再說下去也沒意思,改天再談吧!」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往門走去,想離開大哥的房間到外頭透透氣,因為他,我的胸口又開始悶痛起來。

    走過他身邊時,他突然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改天談的話,是不是又要重複今天的話題。」他不肯放開我的手。「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倒寧願你把所有想說的話一次說完,以後就永遠都別再提。」

    「你別這樣。」我嘖了聲,他的固執叫我不知如何響應。

    「你可能覺得我很煩,因為我常看見你對我皺眉頭。」他說:「我一覺得你在煩,就會更緊張想討好你,怕你真的去下我自己走掉。是不是這樣惡性循環讓你討厭起我來,如果真的是的話,我會改,真的會改。」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