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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8:18 作者: 緒慈
    「這個爸爸小時候常看到,根本不稀奇。爸爸出生的台灣常常有這種煙火表演,只要有廟的地方,幾乎三天就會砰一次。」我告訴奈奈。

    「那我也要去台灣。」奈奈說。

    「機票很貴的,小鬼。」我敲了她額頭一記。

    「我第一次遇見你就是在廟會上頭,你還記得嗎?」魏翔插嘴進來。「那個時候你很難過地蹲在路邊,是我帶你離開滿是煙硝味的現場。」他說話的時候好象想著了什麼美好的回憶,薄薄的唇微微揚起,淺笑著。

    「不記得。」我簡單扼要地回答他。

    「你買了一支二十元的棉花糖送我,棉花糖是什麼顏色的你記得嗎?」

    「不記得。」我說。

    「要怎麼樣才能記起來?」

    「永遠都不會記起來。」我還是那些老話告訴他:「別老問我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些只會讓我覺得煩。忘記那些記憶的我都不急了,你不用替我窮著急。」

    「對不起。」他垂下眼。

    煙火秀還沒結束,但我已不想留在現場。「奈奈,走了!」我叫著女兒。

    「為什麼?」奈奈從人群里冒出來,嘴裡頭咬著東西,手中抱著一個印有米飛兔圖案的糖果盒。

    「九點了,妳的睡覺時間已經到了。」我指著她懷中的東西。「怎麼有那個?」

    「剛剛一個叔叔給我的!」奈奈往旁邊揩去。「他說我長得很可愛,就給我了。」

    「不要隨便拿陌生人給的東西。」我告誡她。

    「好。」她說,然後打開糖果盒,又吃了一顆糖。

    「回去了。」我將喝空的啤酒罐拿去丟,奈奈住前頭跑去,剩下魏翔侍在我身邊。「奈奈妳不要跑太快。」

    「好。」她遠遠地在前頭跳著,就像頭好動的兔子般怎麼也靜不下來。

    返回森林小木屋的途中經過個廣場,廣場上旋轉木馬隨著悠揚的音樂聲不停動著,岸邊的煙火秀還沒停,一抬頭,就能見到四散的火花在天際亮過後又消失。

    魏翔在旋轉木馬前駐足,我看了他一眼。

    「你要留下來的話請自便,不過別太晚,我會很早睡。」我只比奈奈晚睡一點,撐不到大半夜幫他開木屋的門。

    「兔子喜歡旋轉木馬。」魏翔站在遊樂設施前。

    他在賭物思兔,兔子曾是我分裂的人格之一,現在已經融合回來了。如今我的生命中幾乎找不到牠的存在,對旋轉木馬也沒了愛。

    而他的話卻一再讓我確定,他是知道我的。我的病如此地難以對人啟齒,他曉得兔子的事情,那麼我們以前的確認識。

    「但是他們都消失了,沒有一個人記得我。」他說話的神情帶著哀戚。

    我聳肩。那不關我的事,我並非故意要忘記他,只是那麼不湊巧,他在我的記憶重整時被遺落了。

    散步回去的路上,奈奈跑來拿走鑰匙先去開門,我們到小木屋時,卻被她關在外面。「奈奈,開門。」我在外頭喊著。

    「通關蜜語!」死丫頭隔著門板在裡頭神秘兮兮地說:「通關蜜語是什麼,沒說對就不給你進來。」

    「通關蜜語就是,把妳屁股打到腫。」我對她說。

    魏翔走過來,越來越近,幾乎貼到我身上。我訝異地回頭,剛好接觸到他的眼神,是那種極其壓抑的。

    「幹什麼?」我被他嚇一跳。

    他朝著我淡然一笑,低下頭將灼熱的雙唇壓到我的嘴唇上。

    我瞪大眼,感覺腦袋好象被鐵錘打到那樣,嗡嗡嗡地耳鳴起來。

    「這樣你會不會想起我?」他有些迷濛的神情,恍惚著,眼底瀰漫著濃郁不知名的色彩。

    再度低頭的一吻,舌尖繞上了我,我如同被蛇盯死的青蛙,整個人僵在木頭門板上驚嚇得三魂七魄全跑光。

    當他的手伸進我的T恤里,喃喃念著:「還是這麼瘦啊……」的時候,奈奈突然打開了門,我們兩個來不及反應,雙雙跌落在門內的地上,用一種極為不雅的姿勢。我在下,他在上,他的身體橫在我雙腿間,讓我的腿完全沒辦法合起來,只能開開的……開開的……

    「你這傢伙搞什麼鬼。」半晌,我惱火地將他推開,然後一腳將他踹出門,跟著用力將門關上,將其上鎖,怒氣沖沖地瞪著門板大吼。「你有病是不是!」

    屋外沒有聲音,或許他跌倒後就再也爬不起來。

    「爸爸?」奈奈拉拉我的衣角,疑惑地看著我。

    「去睡!」我推了女兒一把,而後將眼鏡拿下來用T恤努力擦拭。

    居然親我,還把舌頭伸進來!

    「那個哥哥咧?」奈奈指著被我鎖在門外的魏翔。

    「別理他,他要自己搭計程車回家了。」我壓低音量,不想讓女兒看出我的怒氣。

    「很晚了,哪裡有計程車。」奈奈嘟起嘴。

    「去睡、去睡!」不理會女兒的疑問,我一路將她往樓上的睡房推去。

    大哥真是塞了個大問題給我!這傢伙橫豎看起來都像GAY,他讓我們家這場美麗的出遊大大變調了。

    *  *  *

    打發奈奈入睡後,我來到摟下的客廳,拿著手機本想撥回台灣找大哥問個清楚他為什麼會要魏翔這種危險人物留在我身邊,但後來想想實在也不妥,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便打消主意。

    十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冷,我把連接露天陽台的落地窗關上,隔著玻璃看著外面黑蒙蒙的一片,有些困意。

    屋子外頭似乎還有人走動的聲音,或許是遊客,或許是魏翔,但我絕對不會讓那個傢伙進來,於是我爬上樓、栽上床,闔起眼決定先睡一會兒,不去理會那傢伙會怎麼死。

    心情放鬆以後,睡神以超快的速度朝我撲來,我陷入夢鄉,回憶起了一個遙遠的夢。

    夏天的夜晚,天空轟轟轟地像在打雷,夜裡星星不及煙火璀璨,被滿天七彩顏色的煙花所蓋過,美麗得像幅晝。

    低頭,我在擁擠燠熱的人群里與家人走失了,蜂炮和鞭炮的火藥味難受刺鼻,沒有人願意出來代替我承受這些,人格轉換了幾次,大家都被味道熏得落荒而逃。抬著神明轎子的轎夫們吆喝著別擋路,七爺八爺出巡中,炮竹沿路燃放。

    我蹲在人海里,緊抱雙膝,有種即將窒息的錯覺。

    「也許會死在這裡。」我這麼對自己說。

    誰停在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喂,你不要緊吧?」

    我抬起頭,見著了個理平頭的少年,少年臉上還掛著鼻涕,黝黑的臉是長期在農田間奔跑的結果。

    我無法回答,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擔心地看著,拉著我的手,拼死拼活將我帶離熱鬧的廟會現場,而後讓我坐在某個農家的院子外,拿了把蒲扇拼命幫我搧風。

    廟會的外圍,小攤販聚集著。他跑到賣涼水的阿伯那裡,又兩手空空地跑回來。「我要幫你買飲料,可是沒錢。」少年窘得不得了。

    我陶了張百元鈔票給他,他迅速地買罐舒跑回來,並且將找零放在我的手上。

    「剛剛謝謝你。」我朝著他微笑,他救了我一命。「你不喝嗎?我請你。」

    他搖搖頭。

    廟會的煙火與鞭炮讓空氣中滿是令人無法呼吸的火藥味,等好久,終於被風吹散了,我們才一起慢慢離開那裡。

    賣香腸的小販烤著香腸與糯米腸,小型遊樂園似地,還有孩童坐的遊戲車在廟會旁繞來繞去。路過一個努力在機器里卷著棉花糖的大嬸,少年好奇地看了一眼,我見他頗有興趣於是拿二十塊買下一支棉花糖給他。

    「謝謝!」他支吾著不曉得該怎麼辦,片刻後才靦靦收下。

    「白色的比較好……」少年喃喃念著。但棉花糖機械還沒有卷出白色的來,他手中拿著的,是叫男孩子會尷尬的粉紅色。

    「那我先走了,掰掰。」我對他說。

    腳下的步伐才踏出一步,場景轉換了。是白晝晴天,萬里無雲地,眼前有雲霄飛車鐵軌繞過,遊樂場內尖叫歡樂聲此起彼落。

    誰的手環住我的肩,我回過頭,見到那個少年長大的模樣。

    他拿著攝影機對準我們,一個米飛兔的娃娃鑰匙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個要紀念一下,阿滿今天送了個定情信物給我,我會好好珍惜。」

    他跟著低頭在我嘴邊吻了一下。

    「年輕人,你想對別人的弟弟做什麼?」大哥在旁邊惱怒發火。

    「就借我一分鐘啊,讓我幸福一下。」魏翔咧著嘴,笑得好開心。

    突然,眼前的光啪地聲全沒,我的胸口悶悶做痛,明明知道正在作夢,但卻醒不過來……醒不過來……

    *  *  *

    猛地睜開眼,我從床上彈起來,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氣。冷汗濕了枕頭與棉被,而心臟不停噗通噗通地急速跳動,我發現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夢……」看了眼窗戶,外頭的天已經泛白,電子時鐘顯示九點整,我沒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喃喃自語地告訴自己,但卻無法忽略幾乎就像身歷其境的夢境。以前也有過幾次在睡夢中想起過去遺忘的記憶,但那些是真是假,醒過來的我並無法分辨,一切都是撲朔迷離。

    旁邊床上早已空了,奈奈又不知跑到哪裡去。我掀起棉被下床,打算梳洗一番,再繼續找女兒的浩大工程。

    出了房間,走廊另外一頭的木門後面,傳來細碎的聲音。我著眼,忘了戴上眼鏡的眼睛朦朦朧朧的,打開那間門,卻發現魏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了,他正拿著剪刀剪著奈奈的頭髮。

    奈奈吱吱喳喳地像只小麻雀不停說話。「我的頭髮很多然後又很重,爸爸的是直的,我跟媽媽的一樣是卷的,可是爸爸都不帶我去剪頭髮,他說我變成短頭髮就會跟男生一樣。」

    「我幫妳把發量削薄,長度不會變。」魏翔點頭聽取奈奈的抱怨,剪好頭髮後將圍在奈奈身上的塑料布收一收,抬起頭來,剛好對上我的目光。

    我不悅地看著他們兩個。「誰讓他進來的?」胸口仍是悶痛著。

    「我早上出去的時候,看見哥哥在外面一直打噴嚏,就叫他進來了。」奈奈噘著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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