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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8:12 作者: 緒慈
他的話讓我眼眶有些熱,我很高興自己有一項東西值得人家稱讚。
「還有沒有毛巾?」我吸了一下鼻涕。「或許弄厚一點會比較保暖。這條毛巾太薄了。」
「有。」魏翔指了指床尾的衣櫃。「柜子裡面有大浴巾。」
房間有點暗,但窗外有月光透進來,我還看得清楚室內的擺設,所以也不想開燈讓一切變得明亮清晰。只有這樣,我才能在這朦朦朧朧之間和魏翔平穩相處。
大亮的,太乾淨的,會讓我覺得無法正視。
我走到魏翔的衣櫃前,推開木板門打算拿他所說的浴巾,哪知道突然黑黑的東西掉下來,定睛一看,居然是顆沒有身體只有長發的人頭。
那顆人頭睜著無神大眼朝我幽幽看來,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瞬間轉換,退到後頭去。
糙莓莫名其妙地被推出來,她在見到那顆頭之後放聲尖叫。「哇啊--」
糙莓遁逃,佐彌接著出現。
本來要睡覺的佐彌往地下一看,「干,怎麼會有一顆頭!」他當場腿軟,連忙扶住衣櫥門板,將兔子拉出來頂替他的位置。
「咕咕咕--」兔子把眼睛瞪得比那顆頭還大,被嚇到的它跳了起來,奮力將死人頭踢出去。
匡啷一聲玻璃破掉,人頭被兔子踹飛到屋外,掉到馬路上。隔壁家養的狗開始狂吠,咆嗚咆嗚地叫個不停。
然後我又回了來。大家都跑進房裡,將門關得死緊。
我喘吁吁地連忙將電燈打開,魏翔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你把愛蜜莉當足球一樣踢飛了……」愛蜜莉是他練習剪髮的那顆假人頭。
「啊……」我呆呆地看著他。
「沒關係,我去撿回來。」魏翔努力爬下床,手撐著腰慢慢地走下樓去。「沒關係、沒關係,我姊也被這樣嚇過。」他喃喃念著:「塞進衣櫥里也不保險,下次放床底下好了……」
魏翔把愛蜜莉撿回來以後跟我說了聲對不起,便把我趕回房間裡睡覺。
但是我的心臟還噗通噗通地,靜不下來。
夜裡糙莓出來寫完日記後,沒有力氣跟我聊太多,便去睡了。我知道今天大家都很累,又緊張、又刺激、又瘋狂,太多愉悅的感覺讓我們覺得幸福而疲憊,我因此而睡不著,打開了窗,吹著冷風。
房間裡很平靜,一點聲響也沒有,我偶爾會聽見佐彌小小的打呼聲。
好安靜。
我忍不住讓嘴角揚起,變成微笑。
風好涼。
我抬起了頭,讓月光灑在我臉上。
好快樂。
不知道什麼時候,兔子來到我的身邊。它美麗的紅色眼睛一閃一閃地,晶瑩而耀眼。
「阿翔是個好人對不對?」我輕輕搖晃著身體,這麼問它。
它也學我搖晃著身體,仿佛窗外冬天的風,把我們像河邊的蘆葦一樣,吹過來,又吹過去。
「為什麼會這麼快樂呢?」我問著兔子。明知道它無法回答我。
「如果能夠早一點認識他,一定會很好吧!」我說。「他好神奇,可以把一點點的快樂,渲染成很大很大的快樂。」
今夜的月光,溫暖而且溫柔。
兔子閉上了眼,我也閉上了眼。風還是把我們吹搖著。
兔子現在覺得世界是好的。我們很安全。很安全。
『不對、不對,不太對勁。』糙莓的聲立模糊傳來,我被她吵醒了。
或許是過於疲憊的關係,起床的時候我發覺已經是下午一點。
「什麼東西不對?」我問糙莓。但糙莓沒有回答。
我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地進廁所盥洗,糙莓一直沒出聲,所以我也沒接著問,之後就到二樓廚房的冰箱翻東西準備午餐。
「你要煮什麼?」客廳那頭的魏翔問著。
「炒烏龍麵。」我轉了轉脖子,感覺好累,接著把材料放到料理台上。
「那我也要。」他說。
我開始切肉絲和魚板。冰箱裡的魚板是之前就有的,他們不知道在哪裡買來,魚板居然是熊貓模樣,切成片後挺逗趣。這或許是阿貴買來給那個三歲的孩子小洛吃的,熊貓兩個黑黑的眼眶很可愛。
我煮滾一鍋水,拿著烏龍麵打算先燙一下去味道。
『是兔子……兔子不見了……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找不到它……』當握著烏龍麵的手挪到鍋子上時,我的腦袋裡突然響起糙莓的聲音,而後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開始嗡嗡作響。
我失去支撐自己的力量,整個人往前倒,手打翻了鍋子,滾燙的熱水翻倒下來,瓦斯爐的火被澆熄,有種臭味在空氣中瀰漫。
糙莓在我腦袋裡尖叫。我跌倒在地。
「阿滿。」魏翔被我嚇到。他丟下剪刀慌張地跑過來,匆忙關掉瓦斯爐,接著立刻將我扶起來,拉著我到洗碗槽沖水。
我看見我的手又紅又腫,一種強烈的憎惡感升上心頭。
『為什麼會這樣?』糙莓哭著。『兔子昨天明明還好好的,大家玩得很開心,但現在卻不見了。有誰知道它跑到哪裡去了?』
我的腦袋裡塞滿糙莓尖銳高分貝的聲音,這一讓我很不舒服。
斷斷續續地,我回想起昨晚最後和兔子相處的片段。它靠在我身上,和我一起想著相同的事情,我們心境平和,一樣的快樂。
融合在瞬間產生,它跨出一步進到我身體裡,然後我閉上眼,它也閉上眼。我們失去了意識,兔子在那時成為了我的一部份。
當記憶被回想起來,那些以前我因為厭惡排斥而分裂出兔子,要它獨立承擔的受虐記憶便開始湧現,回流到我腦海里內。於是我被迫將兔子的記憶全部接收,成為我的記憶。
強烈的噁心感傳來。
下一刻,我乾嘔了起來,吐出味道噁心的褐黃色粘稠胃液。
我想起幼時不堪的回憶,想起某些人拿著狗鏈將我鏈起來,不給我任何衣服穿。他們餵我吃藥,讓我無力反抗,而後一個又一個男人將自己的陰精掏出來。
當我知道他們又想對我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我閉上眼,在心裏面幻想有一個能保護我的朋友,他不會害怕這種事情,也感受不到疼痛。
接著,兔子因為我的想像而出現了,於是他們把東西塞進兔子的身體裡,而不是我的。被他們輪流凌虐的也是兔子,不是我。
我讓兔子代替我,承受這些事情。
被那樣對待的兔子很生氣、很生氣。它想要站起來,卻不斷地被推倒,被插入。
我還看到養父來到兔子面前,想要板開兔子的嘴。但兔子根本沒有嘴,所以他怎麼扳也扳不開。他扇了兔子一巴掌以後,朝著兔子的臉尿出黃色的液體。
我又吐了出來,胃像火在燃燒一般。我握緊了衣服下擺,雙手顫抖個不停。
我想殺了那個傢伙,我想殺了他。
魏翔不停地在我耳邊說話,但我聽不進去,我的心裡、腦里、身體裡全是那些人的聲音動作和身影。
魏翔扣著我的手,將我拉離開廚房。我不停反抗他,奮力將拳頭打在他身上,他吭也沒吭,不顧我的掙扎將我拖上三樓浴室,我開始大吼,踹倒家具。
「我要殺了你!」我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我的憤怒像是從地獄裡爬起來復仇的死者那般強烈,魏翔也和那些人一樣可惡,我的身體很痛,沒有人要救我,我想要毀掉所有的一切,誰都不可以倖免。
我掙脫魏翔,由左而右狠狠地擊中他的肋骨,他猛咳了一下,鬆開對我的桎梏,而後我推倒他,將他壓在地上拼命揍他。
腦袋裡糙莓和佐彌都不見了,他們不敢出來。
我搖搖晃晃地從魏翔身上爬起來,走進房間裡翻箱倒櫃,將刀子找出來。
我緊緊握著刀子。這時候只存在一個想法,回去找那個把我養大的人,回去找那個以踐踏我為樂、賣我的身體賺錢的人。拿著刀砍斷他的脖子,接著再砍斷我自己的脖子,然後糾纏我一輩子的惡夢就會消失。
我的眼睛,像兔子般紅。灼熱不堪。
轉過身,魏翔沖了過來奪下我的刀子,而後把我拖往浴室,摔進放滿了水的浴缸里。
我不停掙扎、不停掙扎。水漫過我的臉,嗆進我的氣管,沖入我的肺中。我感覺自己沈了下去,就像棉花吸附了水,變得比鉛沉重。
「阿滿!」他將我拉離水面。
我咳嗽不已,將穢水嘔吐在他身上。
「阿滿你醒醒。」魏翔焦急地喊著:「看著我,你看著我。」他搖晃我的頭。
「我要殺了我爸爸……」我念著。「我要殺了他……他賣我……他和別人一起強姦我……」
「你爸爸不在這裡,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魏翔搖晃著我。「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我的視線很困難地捕捉到他的身影,他渾身都濕透了,紅著眼眶看著我。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我會遇上這種事……」
他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們的眼睛都是紅色的。
就像兔子一樣。哭紅的顏色。
他把我用力抱進懷裡,而後我的意識斷線,陷入無邊的黑暗裡去。
我聽見糙莓的哭聲傳來,但是我好睏,睜不開眼。
「阿滿呢?」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記得了,那是醫生的聲音。醫生……我好睏……好睏好睏……
「佐彌把他送回房間讓他睡覺了。」糙莓的鼻音濃厚,她可能正邊哭邊講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醫生問著。
「不知道為什麼,兔子昨天晚上突然和阿滿融合。它的房間不見了,然後它的記憶就流向阿滿那裡去。阿滿像兔子一樣發狂,還把阿翔打得好慘……」糙莓哽咽地說不下去。
糙莓停頓了一會兒後,深呼吸了一下。「阿翔他、他想救我們,但阿滿根本分不清楚。就像以前大家和阿滿融合的時候一樣,我們陷入混亂,完全沒有辦法讓身體停下來。」
「我想,接下來阿滿應該會恢復原狀,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你別太擔心。」醫生告訴她。
糙莓說:「但不應該是這樣啊!」她不停啜泣著:「照醫生你的規劃,先被融合的是佐彌,然後來才是兔子,跟著是我。但計劃被打亂了,為什麼會這樣?」
「有時候會出現不可預測的變量。但這沒關係。如果兔子和阿滿融合後阿滿可以控制良好,那表示他有了保護大家的能力。我們只是早了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