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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8:12 作者: 緒慈
魏翔的抱怨讓我笑了。「那個是兔子,它很暴力,長的有點像米飛兔,你看過米飛兔嗎?」
魏翔搖了搖頭。
「耳朵長長的,穿黃色的衣服的玩具免。但差別在兔子的眼睛是像紅寶石一樣的顏色,而且它沒有嘴巴。」
「兔子為什麼沒有嘴巴?」魏翔問著。
「那是要避免別人把東西塞進它嘴巴里。」無意識地將這句話說出口,而後我僵住了。
魏翔頓了頓。「對不起。」他說。他知道我所謂塞進嘴巴里的東西是什麼。
「沒關係。」我的眼眶熱了起來。
「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老是會問到不該問的……」他煩躁地在床上動了動。
這時候,我想起我的養父,想起那時他帶著我回家說要好好照顧我,也想起他把我丟在一群陌生的男人之間,而後關上門離開,不管我遭受到什麼樣的傷害。
「小時候……有人對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的心有一些痛。養父是我視為父親般尊敬的人。
「所以這是你生這種病的原因?」魏翔問。
「嗯。」我小聲地回答。
接下來一段時間,魏翔停止說話,我在我的世界裡搖盪著,風雨過後,有種寧靜安全的感覺。不安被兔子摟走,焦躁也宣洩出去,接下來我應該可以睡得平穩,甚至獲得一個好夢。
「阿滿?」魏翔輕輕喊了一聲。
「我還沒睡。」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
「你介意我抱著你睡嗎?我說的是只有抱著而巳,只有抱著。」他不停重複自己沒有其它的意思。
我想了想,或許他是在擔心我吧!「嗯,沒關係。」我告訴他。
他拉過被子,隔著被子將手伸過來,他又看了我一下,我能感覺出他很擔心我,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背,叫我趕快睡覺。
我覺得他是一個不錯的人。他對我的好,表現在那張被兔子揍歪了的臉上。
我現在是很安全的。
搖晃的世界,變成了一張藤織的搖籃,平穩而規律地,載著我前往寧靜的夢鄉。
兔子出來搗亂後幾天,我和魏翔的關係也不像以往的冷淡。我告訴大哥我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大哥也沒追問,便叫我多睡一下別想太多。
冷氣團過後,今天天氣終於放晴了,我腿上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魏翔仍和以前一樣有空就翻髮型雜誌,或替他的假人頭剪剪頭髮。
窗外,街上傳來三輪車踩動的聲音。
「修--紗窗玻璃--」老人家的肺活量很大,中氣十足地將聲音傳到房子裡來。「修--紗窗、紗窗、紗窗--玻璃、玻璃、玻璃--」
正在和假人頭四眼相望培養感情的魏翔突然把剪刀放下,拿著擺在門邊的空鋁窗框往樓下跑。
我好奇地跑到陽台,剛好聽見魏翔朝著三輪車的屁股大喊:
「阿伯我要修窗戶,回來回來。」
那個騎三輪車的老伯沒有回來,只是很酷地停在遠處。
魏翔跑了過去將窗框拿給他,然後他們說了些話,那位老伯接著裁了塊玻璃幫他裝上。
「修--紗窗玻璃--」三輪車再度啟動,我立刻回到客廳坐好,不一會兒他上樓時,那塊被兔子打飛後碎掉的玻璃已經換了新的上去。
魏翔從我面前走過,到二樓裝上窗戶,又走了下來,拿起剪刀繼續他的練習。
「換那些玻璃多少錢?」我拿出錢包。
「不用錢。那個阿伯會跟我姐收。」他說。
「這些你先收起來,你姐回來再給她。不好意思我把你家弄得一團亂。」我拿了三千塊給他。
他回頭,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我。
「收起來吧!」我催促著。
「那些人呢?」他開口就將話題往別的地方帶。
「你說糙莓他們?」我指指胸口。「在睡覺。」
「你又把他們關起來了?不怕又再發生上一次的事情?」
我笑了笑。一直拿著錢的手有些酸,便把鈔票塞到進魏翔手中。
「今天天氣很好是吧?」他看了看窗外。
「是啊。」我微笑。
「反正你今天也不用回你家,要不要出去晃晃?」他放下剪刀,以舒服的姿勢駝著背坐在圓椅上,仰頭望著我。
當他卷卷的黑髮微微往後掉落,松鬆軟軟地彈了一下,我突然有種衝動想摸摸看他的頭髮,是不是同我想像中的那樣柔軟?
「怎樣?」他等著我的答案。「大家一起去,別關著,別悶著。」
「不太好吧……」我猶豫著。
「關起來才會不好。你要讓自己跟他們一起缺氧嗎?」魏翔很認真地說:「如果暴力兔再出來一次,我鐵定會完蛋。」
「那要去哪裡?海邊?」
「去可以溜兔子和大叫的地方。」他回答我。
「溜兔子?」身體裡面開始起了騷動,糙莓首先探出頭來。「要去玩嗎?我聽見有人說要去玩了!」
「小三八,人家小兩口出去郊遊你插什麼花?」佐彌也說話了。
「魏翔說大家一起去的。」糙莓說:「爛屁股的同性戀你回去睡你的覺啦!」
「你說誰爛屁股?」
「就是你啊、你啊、咧咧咧!」糙莓裝鬼臉吐著舌頭。
『咕嚕嚕--咕嚕嚕--』兔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趴在客廳的窗戶前等待。
大家擠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要去哪裡玩。
「他們都起床了。」我扭著衣服的下擺,笑得有些尷尬。兩個男人去郊遊,聽起來就不太健全的感覺。
「那就走吧!」魏翔將假人頭和剪刀收上樓,跟著拿了我房間裡的機車鑰匙還有外套下樓。
他拉住我緊抓著上衣的手,握進他的手心裡。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跟著燙得不得了。這時耳朵旁傳來佐彌的調侃:
『阿滿,不過是牽個手,你臉紅個什麼勁?』佐彌曖昧地說著。
『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嗎?沒感情也無所謂,只要能上床就好。』糙莓開始吐他糟。
『小糙莓,我這可是在為我們所有人服務啊!你敢說我慡的時候你沒慡到嗎?』佐彌很快地便反擊回去。
『下流的人,你怎麼可以跟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講這種污穢的話。』
『我看我得重新教導你。我們兩個來玩玩好了,這叫什麼?手yín?也不算。自己強姦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糙莓開始尖叫。
『咕嚕嚕--咕嚕嚕--』
我很慶幸現在他們都是躲在裡頭說話,沒有站到外面來。要不我真的得挖個洞把自己的頭埋進土裡去,這叫人尷尬極了。
一直走在前頭的魏翔沒發覺我熱鬧非凡的內心世界,他牽我的摩托車出來,要我坐在后座,然後載著我就一路狂飆。
這時大家安靜了。我猜他的時速沒有八十起碼也有七十。是如果沒有抱緊一點,可能會飛出去的速度。
魏翔騎了好久的時間,我們來到一處像是遊樂園的地方。他拿著我方才塞進他手裡的鈔票買了門票,接著我們跟著一對對連體嬰似的情侶買票進場。
「喔啊--我要坐雲霄飛車--」糙莓眼睛瞪得好大,五光十色的遊樂場和一個又一個刺激的遊樂設施讓她搶著出來說話。
「雲霄飛車太危險,你坐旋轉木馬就好。那樣才像一個小女孩。」佐彌跟著說。
「拜託我十五歲了,我要雲霄飛車還有那個自由落體。」糙莓興奮地顫抖著:「從來沒有人帶我們來玩過,大家不覺得每一種都要坐坐看嗎?」
「你們安靜一下,太大聲了。」我連忙制止這幾個傢伙。
路人的眼睛緊盯著我瞧,他們像是看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佐彌和糙莓的爭吵透過我的聲帶被播出來。我們三個人講話的方式都不同,佐彌的日本腔很濃,糙莓則嬌滴滴地。我的眼睛也一會兒眯眯眼,一會兒圓滾滾,走路還一下子搖屁股,一下子小碎步。這種情形看在旁人眼裡,鐵定覺得我是個神經病。
我望著魏翔求救,魏翔卻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放輕鬆,管別人做什麼?」魏翔拍了拍我的背。「你今天是來玩的,跟大家一樣買票進場。我們這麼多人才買兩張,賺死了,你不覺得嗎?」
他輕鬆的話語紓解了我一些緊張。「那被發現的話,我們也許會被趕出去。」我跟著這樣想。
「到時候我們一個一個補票不就得了。」魏翔接著說。
「阿翔你的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糙莓笑了出來。
「那還請你多多包涵。」魏翔說。
他接著攤開遊樂園的地圖,指著前方不遠處的設備。「先坐那個?」
我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個像圓盤一樣的遊樂設施,他拖著我直直走去。因為寒假的關係,人cháo還滿多的。我們等了幾批客人下來才坐上圓盤機械吊籃。
我有些興奮地將安全帶扣上,和糙莓一樣,我沒玩過這種東西。
兔子咕嚕嚕地發出聲響,大家都很期待。
突然間遊樂器的鈴響了,吊籃慢慢地升起來,緩緩加速,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魏翔抓著我的手,我探頭往下看排著隊的人群。
風迎面而來,順時針方向的快速轉動讓我血液沸騰雞皮疙瘩都冒起來,我的心臟快樂地顫抖著,好像隨時都可能跳出來,被遠遠地拋出去。
突然間,佐彌發狂般地大叫。
「等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他飆出了日文。「ちょぅとまて--」那強烈顫抖的尾音拖得好長好長。
排隊等待著的人發出哄堂大笑,等機械慢慢停下來的時候,我見大家都笑彎了腰。我連忙解開安全帶跳離吊籃,也不管魏翔還沒下來,火燒屁股般低著頭就往出口的方向衝出去。
「實在是丟臉斃了,佐彌你怎麼會叫出那種誇張的聲音。」我說。
「我才分個神你們就坐上去,這不是我的錯。」佐彌也好窘。
「可憐的歐吉桑,幸好你沒被嚇到尿褲子。」糙莓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笑著。
魏翔跑了過來,拿著攤開的地圖要我們選擇下一個目標。
兔子抬起頭,往它選定的遊戲設備衝去。
它也不管人家的機器還沒停,翻過幷不算高的小鐵欄,挑了一匹馬就爬了上去。園方人員前來制止,魏翔趕緊拉住對方,向對方解釋。
「……」糙莓看見兔子選擇的遊戲設備,沉默了。
我哭笑不得,但想想兔子也才三歲,會喜歡這個是很正常的。
「大家都在看我們……」佐彌有氣無力地說:「你們猜它會坐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