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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8:06 作者: 緒慈
直到現在被人一棒打醒,終於發現自己多麼愚蠢,想挽救,卻發現身邊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都沒有。
會計師、律師、管家,都是陸琪的人。父親留下來的公司、經理級以上的人物也都被陸琪汰換光,幾個老臣在電話里抱歉自己無能為力,他們一字一句的道歉,也一一刺進了他的心。
「我們先走吧,你暫時住我那裡,一直到你想到辦法為止。」未繁走過來推邵樂。
邵樂不發一語地,任未繁推著走。他無計可施,要能奪回父親留下的財產,那除非奇蹟出現。
告別憂心忡忡的妮妮,未繁說了聲掰,推著邵樂搭電梯下樓去。
跟著開著大熊那台車,回到他破爛的小公寓。
***
因為沒有電梯,所以未繁先背著邵樂上四樓,邵樂本來還不肯讓他背,但未繁覺得和個男人在樓梯口爭執過於愚蠢,於是硬將邵樂扛了起來。
接著又跑下去搬了邵樂的輪椅上來。邵樂的輪椅讓他有些驚訝,他以為輪椅會很重,但沒想到實際上卻一隻手便抬得起來。
關上了門,未繁忍不住問道:「我看電視上這種椅子都滿重的,這台怎麼這麼輕?」
他將輪椅放在玄關處,接著走上榻榻米,將窗戶打開,讓冬天的冷風吹散這一個月都塵封的房間所產生的灰塵霉氣。
「碳纖材質比較輕。」邵樂聲音悶悶地說著。
「碳纖?沒聽過。」未繁念了念。
風進來時,屋旁光線微弱的路燈映照下,看得見飛揚的細小顆粒。
飛揚的塵土讓邵樂忍不住掩鼻咳了幾聲。
雖然沒有開燈看不清楚裡頭的布置,但藉著路燈的光芒,卻也足夠看清這個房間的模樣。邵樂驚訝未繁租屋處的狹窄,難以相信這樣的地方居然能夠住人。
未繁往牆壁上摸,摸到了日光燈開關以後「啪噠啪噠」地反覆按了兩次,但在手動之下燈卻依舊沒亮。
「啊!」未繁喃喃念著:「上個月沒錢繳電費,電早被斷了。」
他跟著轉了轉廚房的水龍頭。「也沒水!」
拿起電話筒。
電話里傳來嘟嘟嘟的斷線聲……
「嗯……什麼都斷了……」未繁搔了搔腦袋,接著大喊了一聲。「不管了,累死我了,我要睡覺了!」
他拿了兩條棉被分別鋪在鋪在榻榻米客廳的兩頭,棉被幾乎是貼著左右兩邊的牆壁,雖然只是個狹窄空間,但仍能離得多遠就離多遠。
「晚安。」奔波一日的未繁沒多餘精力理會邵樂,倒頭就爬回被窩裡,用被子將自己包裹起來。
對邵樂還存有戒心的他,在黑暗中睜著雙眼、豎著耳朵,觀察另一端邵樂的動靜。他在想邵樂要是敢輕舉妄動,他絕對會一拳打歪他的鼻子,然後將他從四樓窗口扔下去。
然而等啊等,卻等不到邵樂有任何舉動。再跟著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邵樂也鑽進了棉被裡。
又過了幾分鐘,他實在累了,頭也昏沉沉起來。應該沒問題了吧,他這麼想著,這麼防著別人實在太辛苦了。
「你睡了嗎?」榻榻米那端的邵樂突然發聲。
「沒有。」未繁立刻睜開眼,假裝自己仍然清醒萬分。
「為什麼你住的地方會是這樣?」邵樂問著。他覺得這樣破舊簡陋的小房間,根本不能算是住所。他家就算儲藏室,也比這裡好上幾百倍。
「沒錢啦……」未繁眼睛都快閉下來了,沒想到邵樂卻是要問這種問題。
「你和敬之真的很不一樣,住得也天差地遠。」邵樂以為照敬之的個性,一定會把弟弟照顧得很好。未繁會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是不是自己拒絕敬之的援助?
從一開始未繁到他家裡來,他便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不同。在觀察未繁和小喜的相處的過程中,他發覺未繁平時雖然吊兒郎當的,但實際上卻很有責任感,該做的事情從不馬虎,份內事也都不用他吩咐便處理得妥妥噹噹。
未繁和敬之畢竟是兄弟,即便性格差異頗大,但心裡那個柔軟的地方卻是相同的。聖誕夜的意外他真的原諒他了,他出事的時候這個人沒有離開,這個人留了下來,更加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他向來都不肯輕易信任人的,然而敬之帶來的他,卻逐漸瓦解了他的心防。
未繁翻了個身,在寒冷的夜裡咕噥了幾聲。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開口說:「房子要自己賺錢買啦,拿人家的沒意思。」
「你畫圖賺不了那麼多錢。」邵樂直說。
「誰說的……」未繁發困地喃喃念道。他畫畫曾經賺了很多錢,但是他將那些錢都給了一個人。
室內灰塵太多,這夜窗戶沒有關起來。未繁冷得用雙手環住自己,不停地發抖。
他不明白自己幹嘛發神經把邵樂帶回來。
他要也應該帶一個可以緊緊摟住,能讓自己睡個好覺的柔軟身軀,而不是一個說話刻薄的大男人。
***
未繁發覺自己的燒一直都沒有退下來的跡象,回家後幾天,熱度還是一直反覆。
家裡沒有溫度計,所以也沒辦法量體溫。他以為自己是感冒了才會不斷發燒,然而奇怪的是沒流鼻涕也沒咳嗽,一點都不像感冒的症狀。
繳過電費以後家裡的水電終於恢復正常,平日他除了外出一次買材料回來準備三餐以外,就沒再出去過。
一來是因為他身體虛弱只能待在家裡,二是自己現在又成了邵樂的私人管家,邵樂沒出門,他自然也不能胡亂跑。
因為這棟老公寓只有樓梯沒有電梯,除非他背他,否則邵樂哪裡都不能去。然而邵樂很討厭別人碰他的身體,所以他也不會沒事找事做。
下午無聊的時刻,未繁靠著牆壁拿著畫本胡亂塗鴉。他要做的故事好像浮現了點雛形,但是又消了下去。真相像藏在巨大毛線球里的線頭,他找不到方向、抓不出開端,怎麼畫都覺得感覺不對。
邵樂一整個下午拿著遙控器,轉著財經新聞觀看各國股市行情,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未繁倒也不想理他,只要兩人能相安無事就好,其他他沒心力管。
一連好幾天,他們都是這樣過。日子無聊得不能再無聊了。
未繁拿著筆對邵樂比了比,真的是太無聊了,他開始畫起邵樂的半身素描。
他描繪著他的側臉,仔細琢磨他的眼睛。
他發覺邵樂的眼睛是一種奇怪的墨藍色,既沒有純黑色的黑,也不像靛藍那麼淡。台灣人很少有這麼奇怪的眼珠子,未繁想了想,說不定邵樂以前的爸爸或媽媽有混到外國人也不一定。
「喂!」一邊畫著邵樂又濃又黑的眉毛,未繁一邊問著:「你們家有外國人血統嗎?」
「我外祖母是美國人。」邵樂說。
「難怪。」未繁低下頭又繼續畫畫。
美國人?搞不好是印地安人,所以才把她孫子生成這副模樣。
邵樂臉部的輪廓老實說十分立體,應該屬於隔代遺傳。但那種說是深邃也能解釋為凹陷的眼睛,說是高挺也能講鷹勾鼻的鼻子,削瘦得病態的臉,加上像是被斧頭猛力砍出來的下巴線條,未繁在畫本上塗了塗,把邵樂畫成雪葛妮維佛主演那部電影裡的兇狠外星生物『異形』。
圖稿完成後未繁橫看豎看怎麼都不滿意,心煩意亂的他將畫紙從素描簿上撕了下來揉成一團,隨手往角落丟去。
他吁了口氣覺得有些累,於是又爬回被鋪中睡了一會兒。
但是因為身體仍在燒燙,熱得不得了,他睡著睡著,又踢起了被子。
然而每回感覺冷了,被子不知道為什麼又會回到自己身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未繁眯著眼睜開一條fèng,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邵樂挪到他身邊來替他蓋上被子,而後再回到自己的位置去。這麼來來往往地,一點都不覺得煩。
『其實也不算太壞的人嘛……』未繁半夢半醒間想著。
跟著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四點多爬起床以後,他就坐在床鋪上頭抱著棉被兩眼無神地發呆,想著到底要不要去醫院一趟比較好,現在也不知道幾度了,再這麼下去不知道腦袋會不會被燒壞。
一直看著財經新聞的邵樂不動如山,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角落。
這時,未繁突然看見邵樂的手輕微地捶著大腿,彷彿那雙腿還有知覺。
未繁呆了呆,目光停留在邵樂捶腿的手上。
「什麼事?」邵樂發覺未繁呆滯的視線。
「你後媽說你的腳手術有成功,為什麼你還一直坐輪椅?」未繁想也沒想,就直接問出問題。
邵樂的臉慢慢地灰了下來,他別過臉去,說:「我不喜歡提這件事。」
「你能走對不對?你坐輪椅是在騙取我哥的同情心對不對?」未繁腦袋仍有些混沌,他說話沒有轉彎,只是筆直直述。
「不是!」未繁的言語令邵樂感到震怒。他是真的無法走路,更沒有欺騙敬之。
「那站起來呢?」未繁再問。
「沒辦法!」他是個殘廢的人。邵樂憤怒地想著。
「腿只剩一些感覺嗎?」未繁又問。
「是!」邵樂幾乎是用吼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受未繁的質問,以前從來就沒有人敢問他這類敏感的事情。
「只剩一些感覺,再加上又不能動,所以很容易就會麻麻酸酸的吧!大腿會酸,屁股自然也會吧!」未繁在榻榻米上爬行,往邵樂爬去。
「來,趴下!」困意仍濃的未繁對著邵樂說。
「要做什麼?」邵樂不解地問。
「我畫畫的時候坐太久,屁股跟大腿也是會痛得不得了。你趴下,我幫你踩個兩下,很快就會好了。」未繁很自然地說:
「我以前也常常幫妮妮踩,剛開始他被我踩得哀哀叫,可是踩完就很舒服了。這點不是自誇,我還滿厲害的。」
「不用。」邵樂冷著臉,一口回絕。
「我現在是你的管家,負責照顧你的生活起居耶!老闆不舒服我自然就要幫他掐一掐,沒什麼的,不要害羞啦!」未繁說。
他跟著很不客氣地一腳將下半身無力、上半身沒辦法平衡的邵樂給推倒,接著又把他面朝下,自己雙手握著窗戶吊窗簾的那枝竿子,一踩踩上了邵樂的腰。
「未繁!」邵樂憤怒地喊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