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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7:28 作者: 緒慈
    如果惟明曉得,不知道會不會發覺他這是在故意躲著他?應該不會吧,惟明向來沒那麼精明。

    「什麼時候可以上班?」

    「隨時都可以。」他繞到文具區,拿了封空白履歷表要結帳。

    「你幹嘛?」她盯著履歷表。

    「寫應徵的履歷表啊!妳總得把我的資料交給上頭吧!」她頂多大他兩三歲,這模樣看來不像店長,所以一切得照規矩來不是?

    「不用了,現在立刻上班。你到外頭把資源回收桶里的空瓶子整理起來,做完後再把地掃一掃,待會我再教你收款機怎麼用。」

    「現在開始上班?一切妳作主嗎?」

    「沒錯。店長在夏威夷度假,他不在,我最大。」她亮了亮衣服左邊口袋上的副店長名牌別針。「但是如果你今天沒辦法上班,那就算了。」

    「不,我可以。」為了新冷氣,為了新腳踏車,為了可以暫時和惟明保持一點距離,就算是他現在困得要死,而且額頭上還有一點熱度,他還是會撐下去。

    於是,從小在老哥那群朋友呵護下長大的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賺錢的不容易。

    那個酷酷,永遠不笑的副店長把所有需要力氣的工作交付給他,再加上之前人手不足時累積起來的工作,一整個晚上,補貨、拆箱、拖地、煮茶葉蛋、外加爬到二樓窗戶外綁特價拍賣的紅布條。等到七點她肯放人時,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可以說是出生以來的頭一遭吧,遇上這樣的女人,把他當資源回收桶里,尚有利用價值,但賣不到幾個錢的垃圾看待。

    體力都被榨得一乾二淨、清潔溜溜。

    七點半過後他回到了家,手裡提著副店長教他煮的茶葉蛋。

    躺在沙發上睡著的惟明被鑰匙開鎖的聲音吵醒,睡眼有些惺忪,見著了他便問:「不是叫你早點回來嗎?」

    「我給你買早點回來。」匆匆見過一面,把茶葉蛋和鮮奶放在桌上,他便回到自己房間裡去。

    惟明那傻瓜昨晚肯定等了他一整夜。其實他老早說過自己有鑰匙,不需要等門的人,但惟明就是這樣,老要見著他完完整整的回來,才肯安心。

    他脫了上衣就要躺進棉被裡,側眼,發覺惟明就站在門口看著他。

    「還有什麼事嗎?」他問。

    「……」遲疑了一陣,惟明才開口:「酒保昨天半夜有打電話來,問你到家了沒。他說你在他那裡打工,可是說你十二點就下班了。下班後,你又和朋友出去玩了嗎?最近治安不太好,我是想你要小心點,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現在也正好沒事,載你來回不是問題。」

    惟明知道他不喜歡人管,所以問話問得小心翼翼的。

    「我打兩份工。」他回答。

    「打兩份工?這樣不會太累嗎?」惟明有些不了解為什麼他突然要找工作,通常這些,是獨立以前的預備動作。

    「還好,我並不會覺得特別累。」其實,酒保那裡真的是很輕鬆,而且薪水又高,比較累的應該是便利超商,那個副店長簡直把他當成超人來用。

    「那……那……」惟明支支吾吾的。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睡了,可以嗎?」

    「那好吧……」沒話講的惟明帶上門出去了。

    後來連續幾天,他睡著的時間惟明醒著,他打工的時間惟明睡著,兩個人見面,通常都是下午四點多他睡醒出門,或早上七點多下班回來的那短短几分鐘。

    只是日子過得再久,他也無法忘記那一晚的事情。

    越是逃避,見著惟明時就越是難過。他從來沒有對某個人可以牽掛到這般地步,惟明是特例,唯一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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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周末的晚上,人意外的少,酒保一如往常地擦杯子,小包廂裡頭又有霹靂啪啦的噪音傳來。

    「把這杯酒送到裡面去。」酒保隨便弄了調酒,放在托盤上就交給了他。

    「又是我?」他皺著眉,已經有些煩了。

    「別忘了你拿我薪水。」酒保提醒他。

    於是,為了這份高薪,他只好乖乖端起托盤,再度進到那間已經不曉得整修過幾次的小包廂內。

    房間一片凌亂,魷魚絲、開心果、啤酒瓶、菸灰撒得滿地;長沙發上,有個人褲子被拉了下來,上半身光光,還被壓在別人身下。

    「叩叩叩!」他敲了敲門,再清了清喉嚨,「客房服務。」

    這次,人比較少了,是一對一。

    男人猛地抬起頭,褲子已經不曉得丟到哪裡的下半身光溜溜的。

    「我說……你們這些傢伙到底懂不懂得公共衛生安全法,公共場合暴露下體,是猥褻罪。」他連忙把目光移開,再多看一秒,都會長針眼。

    男人咒罵了幾聲,連忙從髒亂的地上把褲子撿起來穿上,立刻沖了出去。

    「先生,別忘記到櫃檯結帳買單,謝謝!」他在男人背後喊著,盡這可悲的服務生本分。

    「還有你……」他再轉過頭來,望著長沙發上,肌膚滿布吻痕的孟淳安,「從我到這裡工作開始,還不到一個月,同樣情形卻已經發生了三次!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想和男人上床,到賓館不就好了,幹嘛老是選在這裡,然後又拼了命的抵抗?到底是想做給誰看?」

    他把衣服丟到淳安臉上,淳安的神情似乎很疲累,不知不覺,這樣反覆不休的遊戲也已經讓淳安彈性疲乏了。

    「宋老師最近怎樣了?」淳安穿上衣服,以手指緩緩地耙整自己的頭髮。

    「幹嘛突然問他?」惟明在二年級也有課,淳安是他眾多學生之一。

    「你曉不曉得,如果愛情得不到回報,堅持是一件累人的行為?」

    「那又怎樣?」

    「我一直很愛他。」

    「外面那個沒良心的人?」

    淳安點了頭,「可是,我已經找不到任何動力繼續,沒有辦法堅持到讓他回心轉意愛上我。時間太久了,我宣布放棄。」

    「再去找別人愛不就得了?」這些人,都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合則來,不合則去,不用太多的感情,不會受到太多傷害。這是法則,是定律。

    「我一直在找,不過那些人都只想和我上床。」

    呃……其實上床應該也是算愛情的一環啦,誰都會想的。不過,這淳安外表開放,原來,竟還是個保守主義者,「那你也不須把人都帶往這裡來吧!獨立的包廂四下無人,再加上你的行為動作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你很開放,這樣遲早會出事的。」

    「算了,反正我最胡塗也只到今天而已。」淳安再說,「其實我早就知道再怎麼努力,他也不可能喜歡我。雖然他跟我哥哥無疾而終,也跟我姊離婚了,但我就是無法趁虛而入。早點放棄早點好,不然可能會累死自己。」

    超級八卦,他連忙追問,「怎麼又是你哥,又是你姐的?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淳安看了他一眼,才說!「他本來是我姊夫,是和我姊姊到拉斯韋加斯結婚,在神父面前發誓對婚姻會永遠忠貞的人。可是後來他卻愛上我的哥哥,姊姊發現後就和他離了婚。然後,我愛上了他。」

    「你們的家庭關係還真複雜。」看淳安那張漂亮臉蛋像快哭了一樣,他不曉得該如何安慰,最後,乾脆把淳安摟進懷裡。

    他都是用這招安撫女人的,況且淳安看起來也就像女的,把這招用在淳安身上,應該同樣會奏效吧?

    「宋老師真的很愛你,你千萬不可以讓他傷心,知道嗎?」淳安的聲音有些難過,似乎,說的不是別人,而是影she著自己。「如果讓他走了,你這一輩子,肯定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會深深愛著你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揉揉淳安柔軟的髮絲,心裡頭浮現了惟明的瞼。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惟明的笑容了。在這一刻里,他想見惟明。在淳安宣布不再堅持的這一秒里,他想念惟明。

    如果,他的人生是一盤隔夜飯炒成的炒飯,那惟明,大概就是讓味道鮮美的味精。雖然,味精對人體有害,他也知道少碰為妙,但是,習慣了就無法更改,習慣了就無法離開。

    淳安默默地流下淚來。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男人哭。最初的那次,老哥死的時候,惟明哥哥的眼淚;第二次,他傷害惟明,惟明的眼淚,第三次,得不到愛的人,淳安的眼淚。

    他從來沒這樣哭過,至少,不會為了情人這樣傷心。他以為男人不該為這點小事落淚,而他的眼淚,只會出現在存夠錢,買到冷氣機的那天。

    愛情很甜美,但是也很殘酷。

    他拍了拍淳安的背,過了幾分鐘,淳安好了些,臉上也回復了一貫的笑容。雖然,仍帶些落寞,但已經很值得嘉許了。

    「走吧!」淳安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我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了。」

    淳安臨走前,還跟酒保打了聲招呼才離去。

    淳安對酒保說:「你可以放心,以後,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於是,他親自把淳安送出了酒吧。

    旋迴到店裡,吧檯內,酒保還是一樣若無其事,擦著他的酒杯。

    他有些看不過去,拍著桌子就說:「你這個人真的很爛耶!」

    酒保回了句:「彼此彼此。」

    他怏吐血了,「我不喜歡惟明是因為我不是Gay,你既然是Gay了,幹嘛不接受淳安?」

    「你有你的顧忌,我自然也有我的。」

    「你顧忌什麼,有什麼好顧忌的?」

    酒保像在打啞謎,「我的顧忌就如同你的顧忌,你如果有那個能耐明白我的顧忌,那你現在不該是在這裡談論我為什麼不愛淳安,而是應該在家裡和惟明甜甜蜜蜜,而惟明也早能上了你。」

    「我現在是在談你和淳安的事情,別把話題扯往惟明身上。」

    「我這是就事論事,你根本就什麼也不懂,只同情弱勢的一方,這樣不公平。」

    「靠,論個屁啊!你沒瞧見淳安剛剛哭成什麼樣子?愛他一下你會少塊肉嗎?」語氣越來越沖,因為抱持著對淳安第一眼就存有的好感,他今天和酒保槓上了。

    「你今天情緒十分不穩定,回家休息吧,別再問了。」拍嚓一聲,手裡擦著的玻璃杯用力過猛,碎了。酒保把碎片丟進垃圾桶里,拿起其它的杯子繼續擦。

    他還想繼續吼,但自動門緩緩開啟,這幾天練就的職業性反應,讓他在下一秒就把注意力集中在進門的客人身上,嘴裡也自然念出:「歡迎光臨!」

    只是,看了個清楚,進來的,居然是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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