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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7:28 作者: 緒慈
「我不愛他。」至少,他是如此覺得。
「是嗎?」女人又笑了,「也許趁著這幾天,你該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愛著誰,而誰,又是最愛著你的那個人?」
關上了門,他跌回沙發里。
開了電視,衛視中文台播著櫻桃小丸子,他眼睛注視著螢幕,卻完全,不知道裡頭到底在演些什麼。
他想起淳安說過的話:要不就讓他上,要不就離他遠遠的。
現在,有機會可以離開了。只是,離開了惟明,卻還是到另一個女人的懷裡讓她照顧。其實,他只想儘早獨立。十六歲這個尷尬年齡,什麼事情都想做,卻什麼事情也做不來。
會不會,和誰在一起都一樣,到最後,最想逃避的,是這個無能為力、無所事事的自己?
原來,他只是不想,依賴著誰而存活。
惟明對他的無微不至,是他覺得自己無用的最大原因。
過了半晌,惟明從房裡出來,看了下四周,便問:「誰來過?」
「我女朋友。她送感冒藥和一些吃的來。」惟明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如果沒提議去吃火鍋,惟明也不會感冒。有點自責,他心裡不舒服。
「外面不是還在下雨?」
「已經停了。」
「是嗎?」惟明來到他身邊坐下,有些疲倦、有些倦意。
「你不去睡跑出來幹什麼?」他摸摸惟明的額頭,燒還沒退。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走了。」喉嚨有些干,連說話聲都是沙啞的。惟明濕潤著眼盯著他瞧,那張娃娃臉有著彷徨、有著不安,一點都看不出是二十六歲的模樣。
惟明的確長得很好看,而且是好看到,望著望著,就不小心會跌進那雙深邃眼眸里的那種。
「你老是想那些有的沒有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啦。不舒服就趕快進去睡,別出來了。」他心虛的移開視線,把目光對準小丸子她爺。太可怕了,怎麼會有人直覺這麼強烈的。
惟明像是安心了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陷進了沙發里。但發覺他看的是卡通頻道,惟明又念了句:「都幾歲的人了,還看卡通啊!」
「你管我!」看這節目已經很久,都成習慣,戒不掉了。
廚房裡電鍋烹著的東西咕嚕咕嚕地滾著,惟明聽著了便問:「鍋子裡面煮著什麼嗎?」
「白粥,滾久一點,你明天早上剛好可以吃。」
「你煮的?」
「不,我女朋友煮的。」
講到這裡,惟明突然止住了話,也學著他把視線移向電視螢幕。現在出場的是小丸子的媽,小丸子又惹她媽生氣,她媽變成了頭上長角日本鬼面,嚇得小丸子額頭又冒出了三條黑線。
看著看著,他臉上也要冒出三條線。他忘記惟明說過,不許帶女人到家裡來,女人是惟明的禁忌,大大的禁忌。
「是嗎?」惟明只回了一句。也許病得無力,也沒力氣再罵人了。
惟明凶起來真的挺可怕的,無論說什麼,每句話,他都不敢反駁。他就怕回話重了點,又會傷到惟明的心,所以,儘管當個啞巴好了。只是,真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可以遲鈍與纖細並備的,有時候神經線比海底電纜還粗;有時候,動不動眼淚就跑出來。
他誰都能治得服服貼貼,就是,對惟明沒辦法。
天生一物剋一物,說的,也許是這種狀況。
陪他看電視看了沒多久,惟明眼皮就開始下垂,整個人往他這裡倒來。
「回房去睡啦!」這麼近靠在一起,感覺很怪的。
「不要……」
或許是,生病的人容易脆弱,也容易任性。他哄了惟明幾次,惟明的頭就是緊靠著他的肩,像是被三秒膠黏住一樣,怎麼也拔不起來。
「起來啦,很重耶!」他肩膀一抬,輕輕推了惟明一下。
「不要動,我的頭現在好痛。讓我躺一會兒,躺一會兒就好了。」
惟明好象是在耍哀兵政策,不過他看惟明的樣子真的怪痛苦的,一副好象就快ㄔㄨㄚ起來的模樣,就,再也狠不下心,把他推開。
「好,那就借你躺五分鐘。」他雖然自詡為爛人,不過偶爾也會變身,為惟明,當一下好人。
「十分鐘。」
「我的手會麻掉,六分鐘。」
「我今天請你吃麻辣鍋,九分鐘。」
「我又沒用槍押著你花錢請我吃,別忘了是你自己自願的,七分鐘。」
「我……」
惟明才要開口,他早一步說:「別爭了,八分鐘吧!再長沒有了。」對病人計較那麼多,等會兒惟明熱度又被氣得增加就不好。他還記得惟明是個老師,燒壞了工作用的腦子,他就沒飯吃了。
惟明可能是覺得滿意了吧,停止了爭論,靜靜陪著他看電視。
都八點了,他轉台看鄉土愛情劇。明明是文藝片,半途卻莫名其妙殺出了些搞笑劇情,惹得他大笑不止。
結果,他就一路哈哈哈地,到了九點。
肩頭因為忍不住的狂笑而震抖,倚著他的惟明,卻一動也沒動過。
這小子,還說頭痛。騙鬼哦!
「惟明,我的肩膀真的麻掉了。」不知道已是第幾個八分鐘過去後,他的肩,他的那條手臂,已經一點知覺也不剩。
「噢……」惟明似乎還在任性當中。
「噢你個頭,快起來啦!」
惟明動也不動地。待過了幾秒,才叫了他一聲:「小畢……」
「幹嘛?」他覺得自己的耐性,就屬今天最好。
「我愛你……」惟明有些含糊不清地說著,「我愛你……」
「我的天,你行行好別再說了成不成?」這三個字由惟明口中說出,真是宇宙無敵霹靂可怕。
「你把我的嘴封起來,我就不會講了。」惟明還是那陣有氣無力,柔柔軟軟的語調,「我愛你……我愛你呀……好愛你……」
他想,惟明真是腦子快燒壞了。
「封起來,你要我拿什麼封啊?」電視上都有演,男主角遇上喋喋不休的女主角時,唯一會用來阻止女主角繼續歇斯底里的手段就是,以吻封唇。噢,天,那個更可怕,他又不是閒著沒事自找死路,嘴對嘴的,惟明現在都在渾身發燒了,再來個火上加油,萬一惟明慾火焚身怎麼辦?
「小畢……」惟明又在哀哀叫了。
乾脆,他就拿起桌上的面紙盒,抽抽抽抽抽,猛抽個十幾二十張面紙,搓成一團,塞進惟明嘴裡。
結果,惟明就用他濕潤的眼,無辜的神情,望著他。
惟明似乎在說著: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是病人耶!
「別吵我,我要看電視。」真該死,被惟明這麼一看,一顆心就怦怦怦直加速狂跳。二十多歲的男人還生得那副無辜相,真是用來敗壞社會風氣的。
害他的耳根子直直熱,差一點就要不行。
搞什麼飛機啊,惟明是個男人耶,難不成,他最後真是會淪落到惟明的魔掌之中,和他大玩親親遊戲?
雖然是死都不肯承認,但是,心裡的防備怎麼又在一點一點的動搖……
原來,愛情它,向來就是要發生得莫名其妙,令人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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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多,他剖了一顆椰子取汁,自己和惟明各喝一半。聽老人家說,這樣可以把熱度退下來。然後,他把惟明拖進房裡睡覺,替惟明蓋好被子,自己又跑到客廳看電視。
惟明生起病來整個人都變了,就像孩子一樣的胡鬧。偏偏,他就是對這樣的惟明沒輒,只好,勉強順著惟明一點。
一直看電視看到了十二點,他才回自己的房間躺平。
臉熱烘烘的,大概是發燒的關係吧!
開始,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倒向床。惟明也正病著,他不想吵到惟明。反正他抗壓性高,這點小病又死不了人,閉上眼睡一覺,隔天起來就會好了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閉上眼睛想儘快睡著。但,不知道怎麼搞得,就是越來越難過,在床上翻覆到了凌晨兩點多,傍晚吃下肚的麻辣鍋也開始不安份了起來。他無奈,睡也睡不好。心想反正睡不著,那,就去看看惟明的情況怎樣好了。
躡手躡腳地走進惟明房裡,惟明側身睡著,好象陷入了深眠。
他摸摸惟明的額,燒已經退了。
拿溫度計來量量自己,哇哩咧,三十九度。
一定,是老天爺在懲罰他,懲罰他男女關係複雜,見一個,就愛一個。
電子體溫計的嗶嗶聲吵醒了惟明,惟明睜開眼看見他蹲在床邊,嘴裡還咬著體溫計,先是嚇了一跳,後來就又問:「怎麼了?不去睡?」
他胃裡面的東西大概都沒有消化,鴨血和牛肉片現在正漂來浮去,弄得他極不舒服,「我想吐。」
「想吐就去廁所吐。」惟明看他神色正常,大概以為他在開玩笑。
「吐不出來。」
「用手指摳就好了。」
「你好噁心。」
「別鬧了,回去睡吧,都幾點了啊!」惟明下床要拉起他,沒想到,一觸碰到他的手腕皮膚,整個人就叫了起來,「我的媽,你的手怎麼這麼燙?」
「所以我才說我想吐。」他整個人軟趴趴的,「我發燒了。」
惟明把他拉到床上,不讓他繼續蹲在地上。他躺了一下還是覺得很不舒服,於是往廁所里走去。
手抵著牆,臉正對住馬桶,要吐不吐的,很難過。晚上那一餐麻辣鍋花了兩三千塊,他吃完嫌麻煩也沒包鍋底。這下要全清出來,不就白白浪費了那些錢?
「把嘴巴張開。」惟明扶著他,在他耳邊說著。
感覺,那是個強而有力的依靠,他的腳都快軟了,幸好有惟明把他架著。
「嘴巴張開幹嘛?」身體好熱,開始頭昏腦脹。很少生病的他,好象也要像惟明傍晚的樣子,脆弱無助起來。
「乖,聽我的話。」
惟明的聲音好溫柔,哄著他。然後,他把嘴張開,惟明修長的手指滑入了他口腔里。
接著,哇啦啦的一大聲,他把兩千塊吐到了馬桶里。
胃清空了的感覺是,鬆了口氣,外加虛脫。
感情是要深到怎樣的程度,對所愛的人,才能有這種體貼入微的舉動?
他望著,惟明後續沖水,清潔浴室的舉動;接受惟明,盛來讓他漱口的白開水。惟明口中聽不見一句怨言,臉上看不見一絲嫌惡;只是擔憂地摸著他的額,喃喃念著……怎麼會燒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