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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43 作者: 曉渠
    「我看你趕快把婚結了吧!別整天為了沒影兒的事胡思亂想。」

    我「嗯」了一聲,低頭猛抽菸,半晌才說:

    「你有過那種感覺麼?看到那個人,覺得沒來由地高興;就算只聊廢話,每天也得聽聽他的聲音;不管做什麼事情,總要分神,大腦轉著轉著就聯想到他身上去了……」

    「你真愛上他了?」郭建明似乎有些感到意外,蹲在不遠處,用手抓了抓頭髮:「操,愛情這東西真他媽的不按理出牌。」

    為什麼打麻將的時候,會輸給一個剛學會的新手?因為他亂打,打到缺門都不知道,而你還以為他那門特別多。愛情就是這樣,因為來得完全沒有章法,攤上什麼就是什麼,沒有規律可循。它來的時候不預告,走的時候,也不通知。

    曉風跟以前是不一樣了,現在的他很懂得把握分寸,也不拒絕跟我見面,可面對面坐著,他就象是個斯文乖巧的弟弟,湄南河那晚的眼神再沒流露過。我經常想,他要是再敢象以前那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電我,我他媽的立刻跟他表白,把心裡的話都掏給他。可他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態度一點都不鼓勵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慌亂的我跟他攤牌。郭建明還拿話噎我,說你好不容易嘗帶單相思的滋味,對方還是個男人,還是你弟弟!真夠亂的你。我說你不亂?那頭還沒離婚,這頭二奶三奶排成排。亂,男人也亂,女人也亂,這世界真他媽的亂!可這混亂的根源是什麼?人跟人之間的感情不純粹了,摻雜了太多的衡量和計算,結婚跟買豬肉似的,得反覆稱個沒完沒了。我當初如果真的跟高珊珊結了婚,跟她真能過一輩子麼?不見得。可曉風給我帶來的是一段全新的經歷,他開發了我心中良善的一面,他教會了我對愛,對生命的感恩……我們堅信,一定能走一輩子,不管這一輩子有多長,有多短……

    第14章

    十月中的第一天,剛到辦公室,一個人闖進來。說「闖」一點不誇張,那門都快給他踢碎了,秘書王丹還差點兒給他推個跟頭。竟然是夏純剛!我讓王丹出去,關了門對他說,你幹什麼?門踢壞了,你得出幾張片能賠得起呀?我知道他那種三流樂隊,根本沒人找他們錄碟。因為常去找曉風,跟姓夏的好歹學會了和平相處,這人心眼倒不壞,也說不上我跟他怎麼就看不對眼兒。他說話聲音依舊很大,嗓子跟破鑼似的:「你把高珊珊那潑婦看好,別讓她到處亂咬人!」

    我說你說話文明點兒,幹嘛呢?又找茬兒打仗是不是?他一揮粗壯手臂,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說要是她再敢動曉風,出門就格外加點小心!高珊珊找人把曉風給打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候整個人都陷入一片震驚,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她不是那樣的人。高珊珊做人雖然有點囂張,可不是那種能指使人打架出氣的痞子。

    「你當我騙你吶?她找曉風談話,剛走曉風就給人打了,不是她還有誰?」

    我取消了上午的會議,趕去曉風家裡。他不在,手機也沒開,我轉頭跑去「寧夏」,大白天的不開門,最後我給馮哥打電話,通了卻沒人接。我有點毛了,曉風上初二那會,學校有幾個流氓堵過他,當時動了手,我記得他給嚇得好幾天做噩夢,小時候的虐待在他心理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那是他不敢碰觸,永不癒合的傷口。所以我特恨別人打他,肉體上的傷害是其次,主要是精神上他受不了。灰溜溜地回到家,想等天黑再去「寧夏」,不料卻在樓下看見高珊珊,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卻顯得有些憔悴。

    「怎麼不上去等?」

    她有我家的鑰匙,根本不必在樓下吹冷風。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沒跟上來,卻在我身後說:「我沒找人打曉風。」

    我站定了短暫的一刻,「嗯,我知道不是你。」

    她沒再說話,卻忽然從後面抱住我,臉搭上我的肩膀,熱乎乎地濕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無力感。

    我們回到了樓上,她說,長夏,我知道你不是GAY,你是個很正常的男人,你對曉風的所謂感覺,不過是因為你帶大他,對他的一份不能割捨的責任而已。我問她,我們之間的感覺又是什麼呢?是愛情麼?她定定地看著我足有十幾秒,說,長夏,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這世界上有愛情麼?我們似乎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認真地談過一次,我面對著身邊這個雖然過了三十卻依舊美麗的女人,這麼多年的交往,我們都做過什麼呢?沒有任何心靈的交流,我們的身體曾經密密結合在一起,各自的心卻又都緊緊閉著。我說,不是沒有,是你還沒遇上。她似乎笑了一下,說,你今天怎麼了?跟個純情小男生一樣,說得這麼肉麻?我知道我今天是嚴重不正常,我心裡完全沒有埋怨沒有怒氣,卻如同明鏡一樣,往事歷歷在目,看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清楚。

    「沒有愛情,拿什麼過一輩子?」我問,瞬間她的臉上出現一股匪疑所思的神態,卻沒回答,我再問了一句,「還是你根本沒打算跟我過一輩子?」

    「我們結婚,然後生個孩子,看著孩子慢慢長大,組成一個正常的家庭。我們之間會有很多結,把彼此牢牢聯繫在一起,你知道麼?這是每個女人的夢想,是每個男人的責任。並且這一切,杜曉風都不能給你!」

    我覺得高珊珊肉麻的水平比我高,可我喜歡她說的責任,我喜歡這個詞。她一語道破了我對她的感情里,責任居多。可我不知道自己竟一直是她的夢想,他跟那個教授打算遠走高飛的時候,怎麼沒記得我這個夢想呢?夢想是不是要現實的基礎?這個基礎包括我要有套三室一廳的房子,要有四個輪子的車子,要有註冊資產八百萬的公司……我還是沒敢問出口,如果我還是當年那個領工資的小記者,是否還有榮幸讓她把夢想建設在我的身上。那是股徹頭徹尾的失敗感,我想娶的女人公然說世界上沒有愛情,在她的列表上,感情排在很多很多物質名詞的後面。我以為我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利慾薰心;我以為我可以承受這樣的價值觀……我以為,我這一生都會這樣地走下去……可是,是誰迎頭向我淋了一盆冷水?是誰喚醒了我的一度被污糟糟蒙昧的真心?曉風什麼也不能給我,可他獻出來的唯一的東西,卻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真心。我說,高珊珊,大家冷靜一下吧!你也可以仔細想想,我是不是你願意託付終生的人。她臨走前失望地看著我說,簡直不相信你是我認識的那個杜長夏!那是因為你從來沒認識過真正的杜長夏,你認識的重視的,不過是他外表虛假的,附加價值包裝而已,你看見我穿的名牌西裝,卻忽視了西裝包裹下的「砰砰」跳動的東西。

    高珊珊剛走,馮哥的電話就來了,曉風果然在他那裡。我連忙問曉風傷得怎麼樣?他說,沒什麼大事,當時夏純剛在場,他把人打得挺嚴重的。我聽他還能說笑,估計精神上恢復得不錯。我說你把馮哥家的地址告訴我,我去接你,有話跟你談。他沉默了半天,可我知道他在線,隱隱聽到他的呼吸聲,他說,哥,馮哥幫我聯繫了個北京的唱片公司,我明年春就過去錄唱片了,你安心跟珊珊姐結婚,咱倆,別見面了吧!我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卸下防備的心,忽然給大錘狠狠地撞個正著。

    曉風傷得確實不嚴重,此刻坐在「寧夏」的舞台中央的一張高腳椅子上,手裡抱著把吉它,稍微低著身子對麥克風 說:「下面這首歌唱給一個人,他今天不在場,可能他在我就不敢唱了,」

    他說著笑了,鼻子可愛地一聳動,瞬間又恢復嚴肅,緩慢而誠懇地說,「謝謝你,我會記得,一切,都會記得。」

    他此刻正看著不同方向的一簇燈光,我隱藏在黑暗裡,明顯地感到,他指的那個人是我。歌曲的旋律很好聽,可惜是首廣東歌,我也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你說這歌送的,既怕我在場,還怕我聽懂,他肯定是故意的。我目不斜視地看著曉風,他不是個表現欲旺盛的人,也不太會調動氣氛,要麼站著,要麼坐著,表情簡單平靜,卻很真實。今晚他穿了件雪白的襯衣,熨燙得很平整,映襯著雪白的一束光,露出的一截脖子白得幾近透明。他唱得分外投入,眼睛裡隱隱閃著水光,顯得深不見底。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燈光漸漸暗淡下來,在柔和的光線里,曉風臉上那種緬懷的表情,讓我對那首歌的旋律終生難忘,後來才知道,那是黃家駒的一首「情人」。

    我見他唱完到吧檯那裡喝水,於是走上前,坐在他身邊。他看見我有點吃驚,可能是沒想到他已經下了通牒,我還死氣白咧地來找他吧?我說你有時間麼?出去談談。他看了看表,說十點鐘的時候還有一首歌。那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站在「寧夏」後面的弄巷,夜風卷過來,帶著濃厚的水氣,要下雨了。我一隻手插在兜里,一隻手夾著菸捲,有些抖。

    「哥,你是正常的男人,你可以結婚生子,讓阿姨抱孫子。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有那樣的想法……」

    「什麼想法?」我及時截住他的話,「你對我有什麼樣的想法?」

    他楞了,顯然是沒想到我今晚要逼他把心裡話說出來,遲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充滿了猶豫不決,卻再不肯開口說話。

    「你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就是因為心裡對我的想法是麼?」我終於按捺不住,「你喜歡我很多年,所以你其實一直沒真的接受過高珊珊。你跟那個夏純剛的那次,也是因為他跟我很象,名字還都有個夏,你情不自禁了,才會發生那樣的誤會。曉風,你一直喜歡我,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他低著頭,手緊張地攥成拳,抵在身後冰涼的牆壁上。他只穿了件襯衫,聲音有些顫抖:「哥,你裝傻是對的,你不是GAY,離我遠點兒,別給我拉下水。」

    「誰說我不是?我跟你接過吻!」我說。

    「沒有!」他立刻否定。

    「有,在湄南河的那個晚上……」

    「不是!」他搖搖頭,「那就是個意外,碰上而已,你沒跟男人接過吻,沒有!」

    我沒想到他否定得這麼幹淨!本來想跟他說,別去北京,跟我留在這裡,可我給他倔強的自以為是氣得七竅生煙,胸口劇烈地起伏,一股火沿著四肢快速蔓延,心肝都在發抖,拔腿就走。他一句也沒說,更別說挽留,我感覺風在我們之間穿過,迎面就有碩大的雨滴打下來。媽的,這更加重我心頭的錯亂,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自己想幹什麼,失控,那一刻我是失控的。只記得雨水澆不滅心頭的烈火,我忽然轉身,簡直就是衝著曉風撲過去的,我撞在他的身上,他沒有預料,被我的蠻力重重推在牆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我完全沒給他考慮的機會,也沒有徵求他的同意,一邊把他的身軀鎖在自己的雙臂之間,一邊準確地對著他的嘴唇,毫不遲疑地狠狠吻了下去。媽的,看你這次還怎麼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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