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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43 作者: 曉渠
    郭建明打電話過來,提到高珊珊:

    「她可打了兩三個電話找你。」

    「跟她說我放假不就行了?」

    「那女人了不得,一聽就知道我搪塞她,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看你還是跟她聯繫一下。」

    「我弟在醫院昏迷不醒,誰他媽有時間找她談?」我說得有些氣,隨便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要不是她打小算盤,也不至於讓曉風落單,我就知道他那脾氣,省得跟什麼似的,就應該讓他自己先坐車走。操,還不是自己見色起意,才把事情弄成這樣?媽的,現在好,一個弄得住院,一個沒心思應付。我在心裡一遍遍地罵,到最後也不知道該怪誰。

    曉風在第三天晚上才清醒過來,有些錯愕地看著我,似乎因為腦袋裡的空白感到不適。我把床頭的燈調得暗一些,坐在他身邊:「嘿,你再不醒,我就得跟我媽匯報,她老人家要是趕過來,我是皮肉之苦少不了,怎麼?捨不得看哥挨打吧?」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用沒打針的右手抹了把臉:

    「我睡多久了?」

    「三天啦!餓不餓?我出去給你弄點東西?」

    他搖搖頭。我想起他一直在掛葡萄糖和生理鹽水,可能沒什麼飢餓感。

    「少吃點兒,摸摸你肚子,都快貼脊樑了。」

    他沒說話,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惚。

    我在醫院門口的餐廳買了炒菜,回來的路上,竟碰見高珊珊,她沒等我問就自己說:「曉風住院,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他是我弟弟,你算哪頭蒜,還得跟你匯報?我心裡想,嘴上卻說:「你怎麼知道他在這兒?」

    「我朋友是這裡的護士長,她說看見你。」她看了看我手裡的方便盒,有油淌出來:「他剛醒,你買那麼油膩的東西,能吃得下麼?我帶了點粥和小菜,很清淡,適合他。你那些呀,拿回家自己吃去吧!」

    她今天的臉色有些憔悴,可說話的時候帶著笑容,倒顯得親切。我心粗,是不會照顧人。兩人一起朝病房走過去,因為時間晚了,住院部那頭格外安靜,長長的走廊里,高珊珊的鞋子敲打著地面,發出清脆的「篤篤」聲,快到門口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她忽然說:「你要是沒那心思,我也不勉強,別弄得我跟病菌似的躲著,沒必要。」

    她如此說,我倒覺得尷尬,其實,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單純為了解決欲望。處了五六年,時間不短,而且畢竟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如今弄得如此生份,是很彆扭。可問我想不想複合,我又必須承認,以前對她的那些感覺,的確不那麼強烈了。有些東西只屬於過去,一旦過了保存期,鮮美不再,甚至可能有毒。

    曉風出院那天,我來接他。醫院門口停了一排計程車,他卻說708公車就在馬路對面,兩三站就能到小區門口,為什麼要花錢打車呢?他這麼一說,我就來氣了:「就為了省那幾塊打車錢,你才會凍得發燒。這回住院花了多錢?你傻麼?大頭不算小頭算。還有,以後我跟她之間的事兒你少摻和!」

    「我幫你的忙也錯了?」他本來低頭不吭聲,聽我這麼一說,立刻抬頭反駁,「還不是看你喜歡她又死要面子,我才給你創造機會?那晚你不也挺享受的,鬧騰到天亮才回來?」

    「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說你虛偽!表面上做出無數姿態,說不喜歡珊珊姐,可她要做的就是一個簡單的邀請,你就迫不及待地靠上去了!」

    周圍一下子很安靜,我忽然迷惑了,一下子不能理解,曉風怎麼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他似乎為自己說的話感到後悔,仍然在賭氣:「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我去坐公車。」

    我看見細高的身影沒入天橋上的人流中,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我對這樣的曉風感到陌生。

    六月里的一天,我剛結束跟一個客戶的談話,秘書在內線上說:「杜總,派出所的電話,二線。」

    我疑惑地皺眉,不知道派出所怎麼會找上我。電話一接通,對方就問:「你是杜曉風的哥哥麼?」

    我說,是。對方又說:

    「那你到中山派出所來一趟吧!杜曉風在這裡。」

    我心裡一個吃驚,連忙問:

    「出了什麼事情?」

    對方猶豫了一下,「你過來再說吧!」

    「他跟一個男的在勞動公園的公廁里耍流氓,被人檢舉了。你帶他去看看吧,這不是有毛病麼?兩個男的打喯兒!再說還是公共場所,影響多不好!」

    民警同志非常嚴肅地教育。我一邊在材料上簽字,一邊感謝並表示回去一定好好跟他談一談,其實心裡已經是亂七八糟的一團麻了。

    一路上沒說話,回到家,我讓他坐在對面。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就火了,覺得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省心,干出這丟人的事兒?簡直恨不得拿皮帶抽他一頓。可面對面坐著,我看著他有些驚慌的神態,眼睛不知所措地瞅著我,心在不知不覺間平靜下來。這個孩子即使再變,卻還象多年前一樣,他是那麼那麼地害怕我對他感到失望。可要怎麼說,此時此刻的心情並不是失望一個詞能簡單概括。我坐在一邊,顧不得曉風,只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青色的煙霧象是幔帳一樣瀰漫在我們之間,看不清彼此的臉,這倒讓我感到一種安全和解脫。我的沉默顯然讓曉風害怕了,他坐立不安,磨蹭了一會說:「哥,你想吃什麼?我給你燒晚飯。」

    見我仍不說話,他站起身,準備去廚房,我忽然發問:

    「你是麼?」

    「嗯?」他回頭看著我,似乎沒明白我的問題,我很不耐煩地問得更直白:「你是同性戀麼?」

    這回輪到他不說話,站在我面前,象是個犯錯的孩子,在等待懲罰。他那副模樣倒讓我放了心,於是放緩語氣:「你還小,不懂這些,等交了女朋友就好了。」

    「我是。」他突然搶白,「我只喜歡男人。」

    一口煙卡在喉嚨里,嗆得我一陣搜腸刮肚的咳嗽,半天緩過一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是同性戀,哥,我早就知道我是。」

    我把菸頭捻在菸灰缸里,火星在手指下頑固地跳動一下,引來一陣短暫而尖銳的灼痛。我卻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一種疼來提醒,這一切,曉風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真實發生,不是夢境不是假設。

    「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十六歲的時候。」

    往事象是拉開的泄洪閘,洶湧地奔騰出來。曉風的憂鬱眼神,他的欲言又止,他對我從畏懼到依賴,他對高珊珊既討厭又接受的複雜態度……我感到一種細微的裂fèng正從心底某個隱蔽的角落開始,卻又不能確定裂fèng後面,即將顯露出的會是什麼樣的一片真相,話問出來的時候,嘴唇幾乎帶著顫抖:「是怎麼發現的?喜歡上誰了麼?」

    我立刻緊緊盯著他,他用力地咬著嘴唇,絞在一起的雙手泄露了他心裡無邊無際的恐慌,他的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卻仍然是狠狠地,搖了搖頭。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我心中放鬆地舒了口氣,才感到身心在這一瞬間,竟如此疲憊。

    第7章

    我約了高珊珊在迴轉壽司見面。她來了,刻意地收拾過,更加顯得光彩照人。她似乎挺高興,因為我還記得她最喜歡這裡。D市高級的日本餐廳挺多,可之前我就是個小記者,沒什麼錢,能帶她吃迴轉壽司就是挑戰錢包了。曉風也喜歡迴轉壽司,我帶他去過勝利廣場的那家店,他看著小火車傳送的各樣精緻清淡的吃食,眼睛閃著幸福的光,笑得彎彎的,聲音里都是新鮮感:「哥,這個是什麼呀?那個好吃麼?」

    「我喜歡這裡,挺好玩兒的。」他開心地宣布。

    「喜歡就好,以後我們再來吃。」

    可他看見結帳的帳單以後,就再也不想這裡吃飯了。有時候我提起來,他還很笨拙地找藉口:「那個太涼了,吃了肚子不舒服。」

    他實在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給我一瞪,立刻坦白,帶著哀求商量的口氣:「哥,那個太貴了,咱去吃亞惠的皮蛋豆腐吧!」

    「看你那點出息,一點追求都沒有。」

    我雖然出言嚴厲,倒也不跟他爭執。曉風省慣了,我想他小時候家裡生活一定十分拮据,才會導致他的悲劇。所以只有攢夠了錢,他才會有安全感。可是安全感對他而言,是多少錢?要怎樣的一個數目,才能讓他感到踏實?畢竟是個孩子,他還不知道,平靜和穩定的人生,其實是,無價的。

    「長夏?長夏!」

    我在高珊珊的低聲呼喚中醒過神兒,

    「什麼事?」我問。

    「應該我問你吧?」她笑著說,「在想什麼呢?那麼出神呀?」

    「哦,」我整理了一下思緒,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曉風的事,「就想跟你說,那天晚上的事,挺不好意思。」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有些不快:

    「你情我願,有什麼道歉的?」

    我沒回應,卻給一口芥末嗆的眼淚直流。高珊珊遞上紙巾擦眼淚,我接過來,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就想起來曉風第一次吃芥末時,我戲弄他說那是甜的,他吃了一口,立刻眼淚橫流。我大笑著伸袖子幫他擦眼淚,他抓著我的胳膊不放,眼睛抵在上面不動,半天抬起兔子眼,扯著我的袖子就去擤鼻涕。我連忙用力往回撤,一把將他拽進懷裡……

    「長夏!」高珊珊擔憂地看著我,「你有心事不妨說出來,不方便跟我說麼?」

    「不是,」我覺得心裡沉甸甸,還沒來得及思考,話已出口,「曉風跟我說,他是同性戀。」

    高珊珊一下子楞住了,她轉過身,盯著轉到面前的刺身不說話。我知道的時候其實跟她差不多的反應,覺得無從插手,無話可說。我大致把派出所還有我跟曉風的談話跟她說了些,她認真地聽著,最後說:「你說跟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係麼?」

    「可他這麼多年都挺正常。」

    「正不正常的,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也不好管的吧?」

    見我不說話,她繼續說,「這就是你找我出來的原因?告訴我曉風是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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