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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43 作者: 曉渠
    《被風吹過的夏天》作者:曉渠【完結】

    文案

    「哥,你等等我……」

    「哥,怎麼辦……」

    「哥,你總算回來了……」

    「哥……」

    原來那些我以為不再記得的陳年舊事,潛意識裡都小心地收藏著,

    期待著哪天,心從蒙昧中清醒,還能找到昨日的軌跡。

    而一直以來對曉風的憐惜疼寵,原來也早已超越兄弟的分際;

    何況曉風本就不是我的親弟弟,面對他澄澈透亮的眼神,

    我再也沒有藉口,逃避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

    被風吹過的夏天。你是曉風,我是長夏。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

    第1章

    2007-02-22 09:00 星期四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我大學剛畢業,在晚報跑社會新聞。有一天總編讓我追蹤採訪一樁「癮君子虐童案」,說那小孩兒在二院住院,我阿姨正好是二院胸外科的大夫,於是當天下午,我就趕了過去。

    阿姨把我介紹給小孩兒的主治醫生,大夫姓徐,是個四十多歲斯文的中年人。他坦言,現在事情不好辦,孩子是公安局送過來的,但沒有家屬來認,醫藥費成問題。

    「孩子沒說家長的聯繫方法?」

    「小孩兒身上什麼證件沒有,送來的時候是昏迷的,醒了一句話也沒說過。」

    因為熟人的關係,徐大夫把孩子的驗傷報告大概給我看了一下,身上虐待的燙傷鞭傷數不勝數,雙腿分別有不同時期骨裂的情況,大概是逃跑的時候給抓回去被打的,最喪心病狂的是,這小孩被人長期雞jian過。

    這幫吸毒的真他媽的操蛋,都送去槍斃就對了!我心裡頓時怒火翻天。徐大夫帶我到了小孩兒的病房,是個六人合住的大病房,床鋪都住滿了。他睡在靠門的一張床上,渾身都纏著繃帶,插著管。頭髮給剃了,顯得小腦袋那么小,左腦和嘴角都有外傷,貼著藥膏。旁邊一床的家長對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小聲地說:「剛剛換了藥,疼得死去活來的,好不容易睡著了。」

    我坐在床邊,看著點滴的液體順著橡膠管,流進他細瘦如乾柴的手臂,他睡得不太安穩,眼珠似乎一直在轉,長而濃密的睫毛象扇子樣在深陷的眼窩投下濃重的陰影。

    「沒人來看過他?」我把聲音壓到最低,問那家長。

    那人搖搖頭,問:「你是公安局的?」

    「我是晚報的記者。」我把記者證給那人看了看。她指了指門外,於是我跟她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她說:「這麼下去可不行,他一身傷,雖然醫院沒有不管,可也不會給他用什麼好藥!我的孩子也跟他差不多大,看得我都心疼。你們記者能不能把這事情曝光,呼籲些社會捐款什麼的,我看他八成是給人拐騙過來的,家人在哪兒都不好說呢!」

    「他一句話都沒說?」

    「沒說,換藥的時候疼成那樣,連吭都沒吭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中似乎給壓了塊巨大的石,正義感忽然跟氫汽球一樣膨脹起來,幾乎立刻把幫助這個孩子回到父母的身邊當成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無論如何,我不能看他在這裡舉目無親孤身寡人地遭罪。回到病房的時候他還沒醒,我立刻趕回報社,跟主編簡單匯報了一下,並主動請纓,希望負責整件事情的全程報導。

    之後的兩個星期,我推掉其他的採訪工作,專心跟蹤這個案子,每天奔波在公安局,二院和民政局之間。公安局那裡已經有了頭緒,幾個吸毒的供認不誨,他們說小孩的繼母也是吸毒的,三年前為了點粉,把孩子賣給他們的,當時孩子是十歲,叫方岩。吸毒的人在毒癮上來之前的一段時間裡,是幾乎喪失理智,極度狂亂殘忍的。這個圈子裡大概有十幾個人折磨過這孩子,卻沒人承認雞jian過他。我對那些喪心病狂的歹徒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只希望將他們繩之於法,加以重裁。根據公安局那裡提供的線索,利用記者的身份終於在民政局的檔案里找到方岩的資料,他的親生母親多年前就出國,父親帶著他續娶,不到兩年就死於車禍。公公外婆都在海外,根本聯繫不到,唯一的親人,孩子的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也就是說,這個叫方岩的孩子,在這世界上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忽然想起他睜開眼睛,注視著我的目光里,那濃重的不屬於同齡人的,恐慌和絕望。天地之間若真有神明,又怎會捨得把這樣一個孩子扔在狼群之間,任其嘶咬?每想到此,我的心都如同經歷撕扯,疼痛難當。好在消息見報以後,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很多好心人自發捐款,支付方岩的醫療費,也有人送來生活的必需品,書本,禮物。而這其中最積極的,要屬我母親了。

    那年她剛退休,於是從家鄉趕到D市照顧我的生活。她退休前在街道工作,天生就是個熱心腸,知道方岩的遭遇以後,幾乎每天都呆在醫院自願照顧小孩。她廚藝特別好,每天晚上都在廚房裡研究給方岩煮些什麼好吃的,又能補身體,又不太油膩。方岩雖然跟別人仍不怎麼說話,跟我媽卻很親,我想任何一個孩子,對母愛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嚮往吧?我看著他跟我媽說話兒時候微笑的眼睛,竟不止一次地迷惑著,這個孩子,本來可以象所有其他的小孩一樣,在父母面前撒嬌任性,而他被關在個黑暗的小屋子裡被暴徒蹂躪三年之久,那一千個日日夜夜,是什麼讓他有意志活下來,是什麼讓他還能這麼燦爛地笑出來?方岩事件是那年夏天最轟動的一條社會新聞,報社對我的表現也非常滿意,按理說我的工作完成了,可心裡卻有種隱約的感覺,我對方岩的責任,才剛剛開始。果然不久,問題出來了。

    方岩的身體一天天地恢復,雖然得到無數的幫助跟關懷,卻沒人提出領養,他還是一個孤兒。那段時間,我感到了母親的思想鬥爭,終於一天晚上,她從醫院回來決定跟我好好談一談:「我想收養方岩。」她的直截了當總是讓我佩服,「那孩子也怪可憐的,你說下周出院就得去孤兒院。他都十三了,哪有人能收養他啊?」

    其實這個問題我在心裡反覆尋思很久了,可現實中的確是有困難。我們對他了解不多,他能否跟人和諧相處,在封閉三年之後是否能再次融入到正常的社會生活里去……還有,他被人雞jian的事,因為沒人承認,我也沒有把那事情公開報導,畢竟那個年代人的接受能力有限,他還是個孩子,一旦公開,以後的路要怎麼走,要怎麼面對外面陌生的世界,都不好說。於是,我隱瞞了,連我媽也沒跟她說。可我自己心裡卻沒底,我對同性戀了解不多,對戀童癖更知之甚少,那樣的經歷以後,會不會有什麼心理陰影,會不會影響他的正常的成長,都是未知數。誰也不想留個不定時的炸彈在身邊,況且,方岩的身體雖然恢復了,卻仍舊不是個健康的孩子,頻繁地入院治療,對任何一個家庭的財政都是個不小的挑戰……基於這些考慮,我並沒有鼓勵母親去收養方言。母親是個俠義心腸特重的人,平時就愛管閒事,這跟她街道工作培養出來的習慣有關。這次在方岩身上更是傾心傾意:「你們三個淘小子我都帶大了,還差他一個?再說,方岩是個乖孩子,肯定比你們哥仨兒好帶多了,至於醫療,咱也得動員動員醫院。」

    我以為她就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真的找二院負責人談去了,當然她拿我當談判條件,我事前並不知情。反正最後,醫院同意了方岩成年前的醫療需要,二院會負責。母親說,這麼慷慨解囊的行為,是要在報紙上表揚表揚的。

    一九九一年秋,母親正式收養方岩。他出院以後,就跟母親和我,住在我解放路的兩室一廳的單身宿舍。上戶口的時候,母親問他:「你願意要個新名字麼?」

    她是想,任何人在這種經歷以後,都想和惡夢一樣的舊生活徹底撇清關係吧!那不如就從一個嶄新的身份重新開始!果然方岩一口答應。母親幾乎不加思索地說:「跟我家的姓,姓杜,就叫曉風吧!」

    曉風本來是我最小的弟弟,五歲的時候生病不治。可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是永遠活在她心裡的吧?所以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她終於把失去的曉風找回來了。

    「我叫杜長夏,從今天開始,就是你哥哥。」我摸著他新長出來的柔軟的黑髮說。他忽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確定地問:「能不能再說一次?我叫什麼?」

    「你叫杜曉風。」

    「杜曉風?杜曉風。」

    第2章

    曉風住過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上學。他今年十三了,秋天開學正好上初一,可他的文化水平卻停留在小學三年級,這讓我和我媽著實苦惱了一陣。他長得比同齡小孩瘦小很多,可讓他跟四年級的小孩子坐在一起,又怕班上的同學取消欺負他。並且他在與人相處上仍然存在問題,除了我媽,他連我都害怕。雖然他不承認,可每次跟他說話,我總覺得他一付手足無措的模樣,眼睛必定要尋找我媽的身影。

    「要不找個心理醫生吧!」一天晚上我一邊幫我媽擺桌子,一邊跟她商量,「先把心理的病治好再上學。」

    「什麼病?」我媽最不愛聽別人說曉風有病的事情,「曉風好好的,看什麼心理醫生?」

    「他連我都害怕,上學怎麼辦?」

    「你成天兇巴巴的,連一點知識分子的儒雅都沒有,還怪孩子怕你?我看我們曉風沒有問題,我們讓他上初中,平時找老師幫忙補課,他是挺聰明的孩子,一定能跟上!」

    「能行麼?他連三年級都沒念完……」

    「我說行就行!」我媽是個急性子,還特別愛自作主張,把我們兄弟三個壓的死死的,「咦?我讓你叫曉風吃飯,你叫哪兒去了?人呢?」

    「我叫了!他都答應了。」

    「那就再叫一遍!」我媽橫了我一眼,轉身去廚房裡盛飯盛菜。

    我有些懊惱,筷子扔在桌子上,走到臥室前,門是關著的,我敲了敲門:「曉風,吃飯了!」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道fèng兒,露出他怯生生的眼睛。

    「我剛才叫你,你不是聽見了麼?」

    他窄小的肩膀從門fèng里擠出來,低低回答,聲音小的跟小貓似的:「我看你跟阿姨在說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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