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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38 作者: 浮圖
    琴聲戛然而止,他彈不下去,巨大的哀慟像只又尖又利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心臟。

    謝明玉咬著唇,緩緩地伸出手,從側面攬住謝暄的肩膀,將額頭抵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說:「三哥,對不起。」

    謝暄抑制住了悲痛的情緒,右手抓上謝明玉的手臂,嘶啞著嗓子說:「明玉,回去好嗎?」

    謝明玉抬起頭,黑闐闐的眸子執著地盯著謝暄,「三哥,我想讓你開心。」

    謝暄說:「你回來了,我很開心。」

    謝明玉卻搖頭,眼裡浮起了悲傷和不安,「可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他的眼睛蒙著一層水膜,但那底下卻是燒紅的碳球,「你誰都不想要了,你甚至連你自己都不想要了,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難看!」

    謝暄啞口無言,甚至有些狼狽----

    謝明玉的眼睛發起狠來,像鑽子似的盯著謝暄,一字一句地說:「謝暄,是你自己說要跟我一輩子的,現在半途想要退出,世上沒有這樣的事,你不想知道這一年我去哪裡了嗎?」

    謝明玉的眼裡掠過難堪,鼓足了勇氣將自己左臂的衣袖緩緩地捋起,謝暄的目光隨之落下----那裡留著幾個觸目驚心的菸頭燙傷的疤痕----謝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但是漸漸的,那驚詫被驚懼所代替,他看到了煙疤下的注射口,不算密集,但也不少----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子裡如電光般竄起,將他炸得粉碎,他的嘴唇顫抖起來,「你吸毒?」

    謝明玉的神色平靜得可怕,「對。」他像在欣賞謝暄的憤怒和痛苦,語氣平淡地說,「那次綁架,李駿那個畜生給我注射了高純度海洛因,可惜你一槍崩了他,不然他不會這樣好運----」

    謝暄的腦子裡像開了道場,轟轟嗡嗡輪番上陣,眼睛裡都是血絲,像要吃人,「你現在才告訴我?」

    謝明玉說:「那麼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像個三流的電視劇,苦哈哈慘兮兮地哭天抹地,說些海誓山盟感天動地的煽情話賺人眼淚,然後受盡苦難有情人終成眷屬?別開玩笑了,謝暄,我做不到,你也絕不會這樣----」

    謝暄的手指像烙鐵似的箍著謝明玉的手臂,越來越緊,幾乎要將它捏斷,但謝明玉似乎毫無所覺,「我本來可以什麼都不說,但是謝暄,你知道吸過毒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會復吸----」

    謝暄搖頭,「你不會。」

    謝明玉緩緩地笑了,「我會。」

    謝暄目光篤定,「你不會,你是謝明玉。」

    謝明玉的嘴角拉扯出惡意的弧度,「我會,謝暄,你可以試試。」

    他說完站起來,走出琴房,但沒有走遠,就在樓梯口坐下了,他拿自己逼迫謝暄,這手段低級幼稚,但管用,他了解謝暄,就像謝暄了解他,但他的心底卻慘然一片,琴房裡傳來謝暄壓抑的哭聲,他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是一場遲到的宣洩,從謝明玉不告而別那天開始,他慢慢積累,堆積在謝暄的脊柱上、肝臟里,堆積在每一條神經血管里,它們日益龐大,到外婆的過世,周南生的離開----他看起來依舊完美強大,能夠正常地吃飯睡覺,處理事務睿智果斷,他沒有流一滴眼淚,看似冷血無情,但心其實已經空了,風鑽進來,雨落進來,蛇和老鼠跑進來,只是陽光照不進來。

    是直到這一刻,那些痛才一點一點地從淤塞的神經傳達到他的感官。起先是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敲在象牙白的琴鍵上,他試圖制止,扭過頭努力克制,然而就像壞了的水龍頭,無論你怎樣努力,眼淚像絕了堤的洪水,再然後,悲愴的哭聲終於從喉嚨溢出,他蜷縮起雙肩,整個人像風中顫抖的葉子,哭得身體痙攣,使聽到的人都感到肝腸寸斷。

    這是謝暄記事起唯一的一場痛哭,拋棄所有,像一個赤裸的孩童。

    第111章 坦誠相對

    晚上洗腳,謝暄將熱水和冷水兌在木質腳盆里,端到樓上,謝明玉坐在謝暄的床上,脫了鞋子和襪子,將腳浸泡在熱水中,舒服地喟嘆一聲,謝暄坐在他對面的板凳上,等他洗完將水倒掉----

    謝明玉問他,「你怎麼不洗?」

    謝暄說:「我待會兒洗。」他看起來已經於平常無異,只是眼睛裡還有血絲。

    腳盆夠大,其實可以兩人一起洗,他第一來周塘的時候,老太太也是這樣端上來一大盆洗腳水,讓哥倆一起洗,他們的腳丫在熱水中互相碰觸,那種體驗對謝明玉來說是新奇的。他故意拿腳撩水去甩謝暄,謝暄躲了一下,抓住他的腳摁在腳盆里,輕輕地說:「別鬧。」

    他的手握著他的腳一下一下地揉搓,就像以前外婆給他洗腳一樣----謝明玉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每一條紋路,每一個薄繭,他有一雙完美的手,手指很漂亮,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有種堅忍淡定的氣質。水是溫柔的,像絲綢一樣滑過他的腳背,又從趾縫間溜走----

    一個男人替另一個男人洗腳,換了別人,謝明玉不定怎麼覺得古怪噁心,但謝暄低著頭弓著背的樣子,卻讓他整個人像是三伏天下的冰激凌,慢慢融化,融化,化成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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