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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38 作者: 浮圖
謝暄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
還等不及老太爺說話,門口就傳來謝明玉的聲音,「我就不喜歡趙孟頫,他的字太美太甜了,一點激情也沒有,比不上明清的王鐸、傅山,那才是瀟灑、蕩漾,真性情!」
謝老太爺的眉頭一皺,瞪向謝明玉,「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摸著點皮毛就會口沒遮攔地大放厥詞,你見過多少事,練過多少字,就有資格評判大家了----蕩漾和性情都是暫時的,真正的東西都是比較平的,蕩漾不是外表看到的,是要慢慢去體會裡面的那種雲水。趙孟頫的一點一畫都是非常含蓄的,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初學者是達不到的,你以為將點畫寫得很乾淨,寫得很光滑很漂亮,就很能了?」
謝明玉不高興地撅起嘴,滿臉不服氣,卻也不敢頂嘴。
謝老太爺緩了緩口氣,「趙孟頫死時六十九歲,看他當天寫得字與往日無差,談笑如常----這才是真的大家,當年明朝的傅山多麼鄙視趙孟頫,在晚年有一天也會非常思念他嘆趙孟頫之足奇----不過----」謝老太爺換了語氣,轉向謝暄,「年輕輕的小孩,還是該多點朝氣,不要老早就學得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多玩多笑多交朋友----」
謝暄有點受寵若驚,面上只乖乖應是。
謝明玉聽得百無聊賴,卻不想謝老太爺的下一個炮口就對準了他,「明玉,你是不是硬拉著肖焚讓他陪你打網球?」
謝明玉抬起頭,皺著眉一臉桀驁,「怎麼啦,我要參加比賽,找肖大哥練練而已,肖大哥網球打得好嘛,我以前不也經常找他打網球----」
「以前是以前,現在你肖大哥每天要給你三哥上課,你真要練網球,我叫阿何給你請個私人教練,別去打擾你肖大哥。」
謝明玉陰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嘟囔,「知道了。」
謝老太爺揮揮手,「你去吧。」
謝明玉轉身就走。
謝老太爺低頭慢條斯理地整理有摺痕的衣袖,不緊不慢地說:「肖焚這孩子,我也算是看著長大的,野心是有的,才幹是有的,傲氣也是有的,想要他服,不是那麼容易的----不過,人無傲骨不能立於斯世,難於成大事業,這樣的人,才會有用!」
謝暄的眼睛微微張大,驚訝地望著謝老太爺。
謝老太爺卻像什麼事也沒有,叮囑他一句晚上看書不要看得太晚,便拄著陰沉木拐杖慢慢地離開了小書房。
第21章 前奏
謝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謝老太爺最後說的那些話的用意,模模糊糊地能夠抓到核心,卻不願深入去思考----月光皎潔,清輝泄地,但他卻想念周塘的月夜----
那時候的謝暄沒有多大野心,所嚮往的不過是一種晴耕雨讀的簡單生活,若能彈一輩子鋼琴,也已滿足。
第二日,謝老太爺著人給他送來一本米芾的《蜀素帖》和一套正宗的善璉湖筆,大小四支,純真的軟羊毫,比起剛剛用慣了的狼毫,極其不順手,但謝暄知道,學書法要用純羊毫筆的。寫毛筆字不能靠毫力,要學會用指、腕、肘的力量,讓筆力輕重停勻,收放自得。謝暄便將原來那些書帖和毛筆收起來,專心致志從頭開始練。他性子沉靜,對此沒有一點抱怨。
謝暄練完字,擱下毛筆,窗外紅霞滿天,已經傍晚。他沿著悠悠長長的走廊走,從樓下傳來圓融的舞曲,宛若舊夢。他走到樓梯口,謝明玉正陪歐陽老太太跳舞。
歐陽老太太今年六十出頭,但保養得宜,並不顯老,穿一條紫羅蘭的法蘭絨裙子,脖子上一條珍珠項鍊,顆顆飽滿渾圓,熠熠生輝。她的舞步依舊優雅動人,並不因為年紀而顯得生澀----這位出生於香港的資本家小姐,年輕時便是社交界的寵兒,於商業上也頗有見地魄力,嫁給謝老太爺後,對丈夫的幫助極大。據說,曾經的香港淺水灣的謝宅里幾乎夜夜笙歌,通宵達旦,她的party,是時尚風向標,能收到她的邀請,是莫大的榮幸。她是熱鬧慣了的人,天生該活在鎂光燈下。
而謝明玉呢,小小的少年,穿一件勃艮第酒紅色的拉鏈毛衣,黑色窄腿九分褲,繫鞋帶短靴,再加一條濃郁英格蘭風的圍巾,純真、赤裸卻忽而深邃、邪惡的眼神,挺直的鼻樑和下巴微微凹陷的弧度,張弛有度地演繹出了「王爾德式美少年」的至高境界,他從容地前進或後退,帶領舞伴遊走浮華光影,釋放致命吸引力,令人一贊三嘆。
一老一少跳得悠然自得,極其賞心悅目。
謝暄下樓時,他們剛好跳完一支,到底是上了年紀,歐陽老太太有些累,坐到沙發上,接過女傭遞過來的奶茶喝了一口,但臉上笑盈盈的,顯得很開心,「奶奶是老啦,那會兒我們還在香港的時候,跳一個晚上也不覺得累呢,第二日睡到中午,照樣起來跟朋友逛九龍,那時精力是真好啊!」
謝明玉坐在歐陽老太太的沙發扶手上,摟著她的肩膀笑道:「什麼老呀,您那叫味道,您去我們學校看一看,那些小女生年紀是夠輕了,喳喳呼呼一點氣度也沒有,哪裡有您半分風範啊----」
歐陽老太太被逗笑,故作嗔怪地拍著他的手說:「人小鬼大,真見到水嫩小姑娘,看你敢不敢把這話在她面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