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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38 作者: 浮圖
出殯那天,老太太帶著謝暄去吃喪酒,手臂上別著一塊長方形的小黑布,小黑布上一朵白色的小絨花。酒桌上,所有跟亡者家沾親帶故的人都到了,吃吃喝喝,好不熱鬧。謝暄覺得奇怪,這就是死亡----
周南生請了假,他母親帶他去外婆家住了,但到底不能撇下學業,一星期之後,他回來----仿佛瘦了許多,一雙黑色的眼睛越發深邃明亮,藏著很多很多的心事,欲言不得。原本飛揚跳脫的孩子一下子變得沉默,好像一下子長了好幾歲。
那天,下雨,周南生來找謝暄,兩個人來到一貫玩的老戲台----戲班子走了,也一併帶走了那些熱鬧繁華,戲台又變得冷冷清清,甚至那些精美木雕牛腿橫樑似乎又舊了一些。
兩個人並排坐在戲台上,垂著兩條腿,輕輕地踢打著,雨水從頭頂落下來,連成線,拍在他們還穿著涼鞋的腳上,洗去了泥沙。
周南生將他外婆買給他的橘子糖分給謝暄吃,說:「三兒,我沒有爸爸了。」
謝暄的雙手撐在身體兩邊,聽到這個話,嘴裡原本甜甜軟軟的橘子糖變得苦澀。
第9章 升學
謝暄是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升上初中的,被分到當時最好的班級----7班,一同被分到這個班級的還有孫蘭燁----她依舊是老師的寵兒,升旗、主持、播音,混得風生水起,隨著年齡的增長,天生麗質漸漸覺醒。
但孫蘭燁不是那些浮躁的女孩兒----迫不及待地用燙髮、塗指甲展露自己膚淺的美,故意大聲說笑以引起男孩子們的主意,做作地甩過一個眼神,一絲笑意掛在嘴邊,憑著自己年輕鮮活的軀體任意張揚揮霍自己青春靚麗。
她素顏,扎簡單的馬尾辮,樸素的校服總是乾乾淨淨,但眼底深處有著與這個年齡不相符的危險而隱秘的野心。她風鈴般的嗓音、蝶一般輕盈的腳步,宛若湖水的笑容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成為青春期的男孩兒對於尚顯生疏的女性世界的全部誘人的內涵。
每次晨跑,總有好事的其他班男生的起鬨,喊著孫蘭燁的名字。孫蘭燁眼神不亂,故作鎮定地離開,腦後的馬尾輕快地擺動。
謝暄與孫蘭燁的關係也有著微妙的轉變,孫蘭燁不再像小學時那樣隱隱將謝暄當做競爭對手,那源自於小學六年級的秋天----
田裡的稻子金燦燦沉甸甸,像不小心踢翻了顏料桶,將金色一直鋪灑到天邊,與通紅的落日交相輝映。整個周塘都在為割稻、打穀忙得熱火朝天,空氣里飄滿了穀物飽滿的香味。周進因為煨番薯,不小心燒掉了自己的眉毛和眼睫毛,被周大叔滿村子追著打。阿峰挽著褲腿跟著他父親下地了。只有周南生和謝暄兩個無所事事的孩子,遊蕩在磚窯附近----那是周南生的父親周志松出事的地方。
磚窯那天並未開工,據說自從出了事故之後,磚窯廠的效益便每況愈下。謝暄和周南生去過好幾次,都沒有開工,他們有時候也會沿著並不明顯的台階,爬上窯頂,從上面那個大洞往裡望,高度帶來的恐懼讓人眩暈----他們並不知道當時周志松究竟出的是什麼樣的事故,於是猜測是不是從這裡掉到裡面去了----這些猜測並不讓人好受,那時候周南生的脾氣總是特別無常,有時敏感纖弱,有時暴躁易怒。
磚窯南面是碼得整整齊齊如同長城般的還未燒制的土磚,壘得大概到他們脖子的高度。從窯頂下來,他們一前一後走在磚牆之間,誰也不說話,但也不回去,從這頭轉過彎從那頭再往回,迂迴如迷宮,耳邊有時會傳來不遠處的河面上機船開過的突突聲。就是在那裡遇到了孫蘭燁。孫蘭燁的身上背著書包,顯然還沒有回過家,低著頭,一手卷著書包帶,面色陰鬱悽苦,與往日神氣驕傲的模樣截然不同----
這很稀奇。
孫蘭燁是所有父親母親誇讚的模範,別人家教訓自己的孩子,總會帶上一句「你看人家蘭燁----」
模樣好,學習好,又乖巧開朗,回到家還會主動幫助母親做家務,這樣的人似乎應該是沒煩惱的,又怎麼會放學之後還遊蕩在外,遲遲不回家?
農村是沒有秘密的。關於孫蘭燁,從大人的三言兩語中,謝暄逐漸明白孫蘭燁家中並不富裕,上有兩個哥哥,據說孫蘭燁是抱來的,養母是粗俗的婦人,脾氣大,對這個女兒並不很喜歡,學校交學費,她不願出錢,教唆她去向她嬸嬸要。她嬸嬸家境過得去,性格爽朗,對孫蘭燁倒是很好,孫蘭燁便也與她親。旁人說起來,就說蘭燁這丫頭聰明,知道拍她嬸嬸馬屁,抱牢這條大腿。又說這個女兒抱得實在太好了。這些閒言碎語雖是無惡意,聽在孩子耳中卻是十分不中聽的。
謝暄不知道孫蘭燁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從知道她是抱來的之後,每次見到這個女孩兒,總忍不住憐憫----對孩子來說,不是父母親生的,那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周南生原本見到孫蘭燁就總喜歡欺負欺負她,拿話擠兌擠兌她。只是那天的孫蘭燁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牙尖嘴利的回敬,或者乾脆仰起高傲的頭顱視而不見,而是突然爆發出撕裂人心的哭聲,她秀美的眼瞪著周南生,那裡面仇恨的火焰燒得人害怕。
周南生忍不住後退一步,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和眼淚嚇到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卻不肯放下面子身段去道歉,只好拉著謝暄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