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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20:38 作者: 浮圖
謝暄找來的時候,他正挖著鍋巴吃,一下子臊得耳根發紅。
謝暄說:「南生,我外婆讓你到我家吃飯。」
周南生問:「為什麼?」
謝暄說不出原因。
周南生垂了垂眼睛,賭氣道:「我不去----」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對謝暄賭氣,明明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謝暄的邀請讓他覺得羞恥,一種被父母拋棄遺忘的羞恥感。
謝暄有點意外:「為什麼,你爸爸媽媽不在家,沒有人做飯給你吃----」
被點出的事實讓周南生惱火,「反正我不去,他們會回來的----」
謝暄對周南生的頑固有些無措,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去拉他的手,軟下聲音,「南生,去吧----」
周南生甩開了他的手,扭過頭。
謝暄無法說服周南生,卻也不離開,兩個人開始沉默的僵持。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南生終於有了軟化的跡象,推了推謝暄,「你回去吧----」
謝暄趁機拉住他的衣袖,「一起去。」
周南生鼓著臉,不說話。謝暄拉著他的往外走,「走吧,我餓了----」周南生被謝暄拖著,雖依舊是滿臉不情願,腳步到底是邁了出去----
外面已黑透了,沒有路燈,路面也不平整,但兩個人手牽著手,並不害怕。
廚房裡亮著燈,暖黃的燈光從窗口和門口瀉出來----老爺在坐在桌邊小酌,老太太在灶間忙碌,對話從裡面隱隱傳出----
老太太說:「……這麼老實的人,怎麼會出這種事,想也想不到----」
「我就說那裡這麼簡陋的設備,遲早要出事的,被我說中了吧?」
「聽說原本今天是休息的,就為了多賺幾塊錢,唉----」
「三兒怎麼還沒回來?」
「我讓他去叫南生那孩子了,這會兒家裡一個大人也沒有,你也知道阿松他媳婦跟她婆婆仇人似的,她婆婆一向偏心得厲害,一出事,記不記得家裡的小孩都不知道,可憐孩子餓著肚子一無所知呢----」
「事情一出,國權就騎著三輪車送他去醫院了,我估摸著,應該還算及時----」
「就我們這裡的小醫院,接不接收也是問題,就是收了,估計也治不了,聽說挺嚴重,肺都戳破了----」
兩個孩子站在門口,周南生已經知道他們在講的是自己的父親,眼淚迅速湧上眼眶,但是他強忍著,內心的慌張無所適從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謝暄緊緊捏著他的手,手心裡都是粘膩的汗,他朝屋裡喊:「外婆----」
裡面的談話戛然而止,老太太招手讓他們進來,「來了,南生,今天就在這裡吃飯,晚上和三兒一起睡好不好?」又囑咐謝暄,「吃晚飯,一起去把南生的書包帶回來,明天早上再一起上學,知道嗎?」
謝暄點點頭,看向周南生。
周南生不吭聲,但眼淚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流了。老太太略略粗糙但溫暖的手揩去他臉上的淚,「哭什麼,今天你爸爸媽媽有事回不來,就住在外婆家,就跟自己家一樣,你和三兒不是最要好了嘛----」
一頓飯,在老太太的不斷夾菜勸說和周南生悶不吭聲地扒飯中度過。
晚上兩個孩子睡在一張大床上,蓋著一張被子,那時候天已經開始涼了,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雨打在屋頂青瓦上,清晰可聞,四野寂然。原本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的兩人這會兒卻各自瞪著床頂。
過了很久,久到謝暄以為周南生都睡著了,他轉了個身,側向床外。謝暄也跟著小心翼翼地轉身,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南生?」
周南生不動。
謝暄又推了一下,「南生,你在想什麼?」
周南生吸了吸鼻子,依舊沒說話。
謝暄驚覺他可能在哭,於是支起胳膊,探過身想去瞧他的臉,遲疑道,「南生?」
周南生擰了擰身子,將臉徹底埋進身下的床褥。
謝暄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躺回自己的位子,將額頭默默地抵在周南生的背部,輕輕地說:「沒關係的,南生,沒關係的----」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在兩個孩子相依相偎的時候,周南生的父親周志松在送往市立醫院的途中斷了氣。
周南生是在第二日放學回家後才得知的消息。
對那時候的周南生而言,死是太遙遠太陌生的名詞。他甚至無法真切地感受到緻密親人的離世對他的影響和悲痛,整個人都恍恍惚惚渾渾噩噩的,被那些大人如同提線木偶般裝扮提點。
農村的喪事一向隆重而喧鬧,哭喪的人那哭聲都是精心編排過的,有著獨特的韻律,周南生的母親、奶奶、姑姑,幾次哭得幾乎要厥過去,被人扶著勸著下去,但真正的悲傷----周南生真的不知道----他沒哭。
大人們也許覺得孩子還不能真正了解那種悲痛,對他甚是寬容,他還不知道,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將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遇到怎樣的坎坷辛酸,他只是討厭著那些同情憐憫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