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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第一天的時候。

    陳浮感覺痛苦。

    這一份痛苦在沉默里蔓延,無法以言語描述。

    那是由季遲帶來的,是由他不知道卻能夠感受到的過去帶來的。

    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能夠不走上去,不把季遲撿起來小心珍視。

    也許正是因為,那種不能回去改變最重要的事情,最無能為力的痛苦。

    太多的想法在他腦海里打轉,截然相反卻同時出現的念頭讓他狼狽不堪。

    他站在牆角,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途徑這裡,看見他有點害怕,飛快跑走了。

    冰冷的牆壁抵著他的身體。

    陳浮有一種無法說話的疲憊。

    他不由自主地想:

    他能夠上去嗎?上去證明了他們的愛,可證明了他們的愛又怎麼樣呢?他們根本不能夠忘記掉這些事情,不能夠從無法改變的過去中掙脫出來,他們根本不能夠不再痛苦。

    他能夠不上去嗎?痛苦的流失也是愛的流失,到底是痛苦更重要還是愛更重要?還是離開對於自己和季遲而言,已經是一種必然的結果?這個必然的結果最後會導致什麼?他和季遲都再找不到一個像對方這樣重視自己的人……還是一場註定屬於季遲的和命運的戰鬥與蛻變?

    ……

    或許這是屬於兩個人的戰鬥。

    他們都在和看不見卻清晰可觸,不能迴避的敵人戰鬥。

    ……

    他準備離開。

    也許只有離開能改變這樣一個怪圈。

    xxxxxx

    第七天是一個大晴天。

    下了整整兩天雨之後,天空中的烏雲終於散去了,旭日的萬丈金光從既白的東方迸濺出來,空氣是雨後的清新,天地萬物明媚多彩。

    在這一條街道唯一的一家酒館門外,有一張圓桌。

    一個小時前來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圓桌的左邊;一個小時又五分鐘之後來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圓桌的右邊。

    他們不知道認不認識,但他們的目光同時投放在東方旭日升起的位置。

    紅彤彤的光芒就像少女頰上的紅暈,羞澀而又迷人。

    可坐在同一張桌子旁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太過冗長的靜默之中,季遲在晨霧與朝陽中轉過臉來,目光落在陳浮的面孔之上。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對方,似乎生怕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會在下一刻的陽光中消失。

    他看著陳浮眼角的細紋,唇邊的法令,他的目光隨之落到對方的鬢角。

    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那裡的黑色突然摻入了雪色的光點。

    他突然說:「你都有白頭髮了。」

    「我們……」他說,「都這麼大了嗎?」

    「是啊。」陳浮說,他想要微笑,但微笑最後化為一句言語,「感覺過了好久。」

    「我們一起走下去可以嗎?」季遲問,「我還想看著你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

    陳浮閉了一下眼睛。

    他回答對方:「可以。」

    心裡所有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來,在經歷喧囂沸騰,廝殺搶奪之後,只束成一川靜流。

    上面是水,下面是土。

    渾濁的都沉澱了,餘下清澄的,依舊川流不息,往前巡遊。

    而光使靜流閃閃發亮。

    「我也想這樣。」

    第70章 完結章二

    雨後天晴,再一次見面的兩人有些無言以對,卻不是因為隔閡,而是珍視。

    那一天過去之後,他們就一起回到了紐約。

    與之前生活割裂的七天並沒有為他們以及周圍的人帶來什麼影響----或許是有一些影響的,但是在身旁另外一個人的襯托下,所有的影響都變得微不足道。

    此後半個月的時間裡,兩人將之前共同的案子撿了起來,儘管中途出了一點波折,但問題不大,當案子終於順利完結的時候,兩個人的私人帳戶中的金額都不止翻了一番,陳浮之前預定好的飛機也已經能夠提貨,算是陳浮送給自己合作夥伴的一個禮物。

    「合作夥伴?」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季遲正將自己的雙腳翹在屋子主人的桌子上,背靠著主人的沙發,吃著主人的東西,問主人話。

    「有什麼問題嗎?」陳浮回問。他一邊說話一邊整理房間。那些之前被藏起來的東西都一袋一袋重新翻了出來,有衣服,有配飾,有各種各樣屬於季遲的私人用品。

    季遲正在吃芒果,他兩隻手都因為染了芒果汁而有點黏膩,他將一隻手的手指在紙上擦了擦,放下雙腳直起身來,托著下巴說:「我還以為你把我之前的東西都給丟掉了。」

    「你真不了解我。」陳浮頭都不回,拿著一件件衣服往衣櫃裡塞。

    鐵衣勾與金屬杆相撞的聲音之中,季遲面不改色說:「我當然知道那些只是一點疑神疑鬼的念頭,不過你還記得你出過差嗎?」

    「你翻了我的房子?」陳浮平淡地接上話,一點都不奇怪這種事情會發生。

    「我翻了我們的房子。」季遲有點兒不滿,小小地糾正了陳浮一下。

    背對著季遲的陳浮不由勾起唇角:「然後你什麼都沒有發現?」

    「沒錯。」季遲將芒果核上的最後一口果肉咬進了嘴裡,「我沒有看見你什麼時候把東西給搬出去的,也沒有看見你什麼時候把東西給搬回來的。前面就算了,那時候我們正分手,後面的……你究竟是怎麼瞞過我的?」

    「晚上睡覺你雷打不醒……」

    「瞎說。」季遲毫不猶豫地反駁。反駁都反駁完了,他才突然想起來,「好像確實我剛回來的那幾天睡得特別沉……」

    「所以我趁著晚上把衣服搞回來了。」

    「所以你是怎麼搞回來的?」季遲問。

    陳浮不說話,專注幹活。

    季遲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跑到衣帽間掰著陳浮的肩膀,他甚至沒有用力,陳浮就已經轉過了臉來。

    陳浮臉上帶著笑容。

    笑容在剛才兩人交談的時候就爬滿了他的面孔。

    季遲看了陳浮兩眼,他也忍不住抿了抿自己上揚的嘴唇,他說:「東西你到底藏在了哪裡?」

    「你猜猜?」陳浮說。

    「猜不出來。」季遲果斷認輸。

    陳浮將一把鑰匙丟給季遲:「放在這把鑰匙里。」

    季遲抬手接過,他看著手裡的東西,有點奇怪:「你剛剛才送了我一架飛機……」

    「那是針對合作夥伴的。」陳浮表示。

    「那這個?」

    陳浮勾過季遲的肩膀親了對方臉頰一下:「針對我最親密愛人的,怎麼樣?」

    季遲一刻不耽擱,速度收下禮物!

    當然他不忘問一聲:「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的鑰匙?」

    陳浮帶季遲出了房子。

    禮物就在門外。

    這一天的天氣也格外的好,陽光照在門口的綠葉子上,為綠色的葉子鍍上了一層薄金。

    他們路過了小區中的一條大馬路,來到對面的那棟別墅。陳浮示意季遲用手中的鑰匙打開別墅的門。

    季遲照做。

    鑰匙嚴絲合fèng地插入鎖眼,大門打開,當里外的間隔被打破的那一刻,季遲看見了意料之中的那些東西。

    過去的家具雜亂地呈放其中,雖然是不同的房子不同的裝修,但回憶並沒有因此而褪色半分。

    沒有太多的感動。

    兩人在這時候僅僅相視一笑。

    然後陳浮悠悠說:「要是別人知道我們在同一個小區里買了兩套房子還租了一套,而我們兩個人在大多數時間裡只住一套……從此我在別人的印象中一定只有一個標籤了。」

    「『這神經病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季遲幫陳浮把話補完。

    說話間,他們一同走進了這間租來的房子,兩個人的手指不約而同的在布滿了歲月痕跡的桌子上划過。

    季遲說:「……我們回去怎麼樣?」

    他說完之後覺得自己說得可能不太準確,正想再補充幾句。

    但這時候,陳浮已經接上話了。

    他輕而易舉地明白了季遲在說什麼。

    從過去到現在,還有未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不能明白的東西了。

    他簡單說:「好。」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之後,他們回到了國內。

    但當時的住所已經在去年被推平重建,兩個人站在幼時曾經生活過的街道上,看見白牆圍著工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是大型的水泥攪拌器,起重機,而這些機器之後,灰撲撲的鋼筋水泥堆了三十層,似乎還要繼續往上蓋。

    過去溫馨的回憶在這個時候好像被徹底推翻了。

    陳浮與季遲再看向周圍,一棟棟現代化建築拔地而起,記憶中零散的門臉狹小的小賣部和遊戲廳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集合性的商業圈,堂皇大氣的玻璃門後,透明的電梯旋轉攀升而上,在裡頭逛街或者上班的男人女人衣冠楚楚,精緻入時。

    沒有任何屬於過去的東西了。

    當人執拗地停留在原地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悄然更新,變成另外一幅人所不認識的模樣。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樣不會被更新,不會被淘汰的東西。

    那一定是人的感情。

    他們沒有將心中複雜的感情說出來。

    僅僅一碰眼的時間,兩人已經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所有感覺。

    陳浮說:「我忘記跟澤錦說了讓他幫我注意這裡了,如果再早一些回來就好了。」

    季遲想了想:「如果再早一些回來會失去你的話,那還是讓屋子被推平吧……」

    這話說得可真貼心啊!陳浮忍不住訝異地揚揚眉,轉頭問季遲:「有沒有人說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沒有!」季遲斷然否認,「他們還是認為我是一個不討喜的神經病,就因為我從頭到尾只說真話!這太可笑了!」

    陳浮真笑了起來。

    然後他們轉身離去。

    他們接下去準備去墓園,去見見兩人的父母。

    他們走在路上,天近黃昏,世界也跟著染了與白日不同的顏色。

    車子在馬路上川流不息,其中一輛突然拐出前行的洪流,駛向陳浮與季遲所在的路肩。

    周遭在這個時候突然泛黃,如同老照片舊時光一樣的顏色。

    時間的長河小小向後退了一個點。

    二十年前,同樣的車子在突然之間同樣駛向路肩,撞到了等在這裡的一個小孩,短暫的混亂之後,周圍在公園前羞羞答答坐得足有一個人遠的青年男女,附近搖蒲扇納涼的老頭老太一忽兒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撞到人啦撞到人啦」!

    而後司機打開車門,匆匆下車將小孩抱上車子離開。

    車子走後,圍觀的人群也散開了。

    沒有人注意到,五分鐘之後,另外一個小孩來到這裡張頭望腦。

    兩人在同一時刻看到了同樣的畫面。

    他們都有點啞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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