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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坐下的那一刻,他就眯起眼睛向下點著腦袋,睏倦疲憊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一睡不起。

    但是下一刻,休息了一會的季遲從座位上站起來,他轉身走進附近的一家旅店,好好吃了一頓,好好睡了一覺。

    第五天的時候,陰了整整一天的天空終於開始下雨。

    風呼呼地吹著,雨絲連綿不斷從灰暗的天空落下來,那一望無垠的灰已經籠罩了整個大地。

    再一次從旅館中出來的季遲好像在飽足的休息之後獲得了新生。

    他走出旅館的時候正在打電話,電話不知道是給誰打的,但反正不是給陳浮的。

    陳浮的手機在他自己的口袋裡,從第一天就沒有了電量。而在陳浮前方,季遲正拿著電話,一邊走一邊講。

    季遲看上去平靜正常得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但他沒有離開。他撐著一把傘,孤獨地在已經沒有什麼行人的街道上消磨著自己的時間。

    這裡的人都已經認識他了。

    季遲平靜地對著那些試圖招呼他的人微笑。他的目光滑過他們如同流水滑過礁石。

    他只在這裡找一個人,他只在這裡等一個人。

    世界的世界還在前進,他的世界停在這裡。

    第六天,瓢潑大雨。

    今天季遲的狀態特別好!

    他好像已經在短短的時間裡習慣了雨中漫步的感覺。

    他在今天出來的時候特意加了一件厚衣服,換了一把大傘,大雨織成的雨幕成了一隻從天而降的不滿的手,噼里啪啦地拍擊著那把黑色的大傘。

    季遲帶著那把傘慢騰騰地來去。

    他不再像前幾天中的某一天那樣往巷子裡鑽,也不再像另外一天那樣頻頻轉頭尋找旁人。

    他很慢地走著,保持著一個哪怕小孩子都能夠追上的速度。

    他帶著從不知道哪裡淘換來的相機,對著幾處有趣或者有名的地方拍照。

    雨中的美景別有一番色彩。

    季遲走了半天,大雨將他半個身子都打濕了。

    他最後坐在了一家店鋪前,並從店鋪找要來了紙和筆。

    他用脖子夾著傘,歪頭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然後他將這張紙條壓在桌子上,自己起身離開了。

    但在他離開之前,那把黑色的傘被他留了下來。大大的傘遮著小小的字條,晶瑩的水珠從雨傘的邊角接連滑落,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而那被保護妥當的紙條上。

    那一行字是這樣寫著的。

    「我知道你就在我身旁。」

    xxxxxx

    第六天,瓢潑大雨。

    陳浮走上前去,從酒館之前的小圓桌上揀起那把黑色的大傘。大傘表面的雨水在之前漏得差不多了,他舉起這把半干不濕的傘,從底下拿起了一張紙。

    紙條上字體的筆鋒頗為飄逸,一整行都有點傾斜。那是寫久了花體英文之後養成的習慣。

    紙張拿起的時候,在傘下被水珠打濕了。

    陳浮將這張紙條收入自己的口袋。

    他在這幾天裡想了很多事情,他的,季遲的,他和季遲所共有的。

    從最開始想要離開,到後來的不捨得離開,再到分清楚纏繞在自己心中的東西,再到看見季遲從那裡掙扎著前進。

    感情從沸騰到沉澱。

    現在答案終於出來了。

    他愛季遲,他需要季遲。

    季遲愛他,季遲需要他。

    痛苦雙生於此,不能避免,不能摒棄。這是這一份感情之中的一點附加,雖然看上去附加得太多了。

    可就算是這樣,也讓人想要抓住這份感情,牢牢地抓住它。

    不再……只是愛情。

    還有那些被遺忘的親情,還有更多其他的感情,是對於季遲這個人的,只對於他的,憐惜、欽佩、唏噓、嚮往。

    愛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他們現在,把他們的生命以及世界,把他們的過去以及未來,都放在了這條小小的街道中。

    很小。

    可美而寧靜。

    雖然大雨曾經傾盆試圖毀滅一切。

    可一切還堅強地存在。

    或許痛苦,但無法割捨。

    或許看不見未來,但無法不繼續向前。

    因為前方有另外一個人在。

    第五天的時候,陰了整整一天的天空終於開始下雨。

    閃回,崩潰,假想,重新站起。

    這是陳浮在五天之中見到的季遲。

    是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季遲。

    只是五天的時間,對方完成了一個生命中的蛻變。

    過去還在那裡,愛還在那裡,什麼都沒有漸淡半分輕鬆半分,但季遲從地上站了起來。

    像一個小孩子終於變成了大人,摒棄了過分的天真過去的善良,在變得堅強的同時變得冷漠,在變得現實的同時忘記感情。

    可是季遲還在尋找陳浮。

    他或許將一些東西丟在了身後,或許還背著它們;而不管是丟在身後還是依舊背負,他的行為從來沒有發生變化。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狀態,只有一件事情沒有發生變化。

    季遲愛他,季遲需要他。

    一分一秒都沒有停止。

    根深蒂固的痛苦源自根深蒂固的愛。

    在一切成為灰燼的時候,殘存下來的是這個,不是痛苦,只是愛。

    當對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路過陳浮身旁的時候;當兩個人明明只差一個轉角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夠到的時候;當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就在你旁邊,你只要跨前一步就能夠抓住他的時候。

    陳浮五味雜陳。

    他在雨中向前伸了手,但只抓到一手冰涼的雨。

    未來究竟會是怎麼樣的呢?

    身處今天的我們不能徹底窺見。

    他走進酒館,向已經認識了他的酒保要一杯酒。

    「今天心情看起來還行?」酒保笑道。

    「還行。」陳浮也在微笑,「覺得沒有什麼困難是不能跨過去的,到了最後不想遺失的……始終還是那份能讓我們發自內心笑出來的感情。」

    說完之後,他端著酒杯來到酒館的一個陰暗角落,老舊的窗戶橫著木頭,木頭之後是淅淅瀝瀝的雨,和雨中緩緩走過的那個身影。

    正因為身處今天的我們不能徹底窺見。

    所以我們向前伸手與追逐。

    第四天的時候,天空變得陰沉沉的,到處都是壓抑的氣息。

    在前三天的閃回與崩潰之後,季遲站了起來。

    他就像看見一個因為被人撞壞而散落在地的玩具,努力地將自己重新拼湊,而後又一次地,能夠直立行走。

    哪怕他的方向可能有些錯誤,哪怕他的關節可能不那麼靈活,但一切都可以調整,正如過去的痛苦終究會過去。

    這一天的季遲終於肯去休息了。

    陳浮就呆在季遲的隔壁。

    他在一盞連通了黑夜與白日的燈下坐著,燈光溫柔地撲在他的臉上,微微的熱度讓他想起了自己和季遲親密接觸的時候。

    但對方身體的熱度比這盞燈的熱度高得多,也舒適得多。

    兩個相鄰的房間,一扇薄薄的牆壁,他在這一面,對方在那一面,他仿佛還能夠隔著牆聽見對方沉眠時候的呼吸聲。

    他沒有離開,因為不捨得離開。

    他沒有上前,因為不忍再替雙方都帶去痛苦。

    他好像被丟在世界與世界的中裂之處,做什麼樣的決定都是錯誤。

    時間能夠抹平他們的愛嗎?

    時間能夠抹平他們的痛苦嗎?

    如同時間不能處理這兩樣東西。

    那麼痛苦會在最終磨滅他們的愛嗎?

    ----痛苦好像已經消磨掉他的勇氣了。

    他曾經堅決地做了許多選擇,有成功的,有失敗的。

    現在他終於猶豫彷徨,無法做果決選擇背負一切的那個人。

    第三天依舊是一個大晴天。

    接連三天的大晴天對於陳浮來說簡直像是一個屬於世界的諷刺。

    它盤踞在高高的天空,對於所有屬於個人的感情問題不屑一顧,視它們如同塵埃。

    在他離開這條兩人約定的街道之前,季遲先一步離開了這條街道。

    他沒有走,只是直接去了b.a.fc大學。

    故地重遊,滋味萬千。

    季遲走在前面,陳浮走在後面。他們踩著自己過去的步伐,去自己曾經去過的地方。

    而這個地方對陳浮來說尤其熟悉。

    好像在回憶里開出了一朵溫馨的花來,連帶著心臟都能夠感覺到太陽的力量,被照的暖洋洋的。

    方才的諷刺在這一瞬間直接變成了另外一個快樂的面孔。

    但變的不是天空,是人的心情。

    陳浮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了很多,他的感覺也好多了。

    他像回到了一個特殊的家那樣熟悉自然,他不用怎麼跟著季遲,他完全不會把對方跟丟,他們走過那些學生密集,景色美麗的地方,來到了屬於自己的秘密小花園。

    季遲在上面停留,好像回到了能夠放鬆的家裡那樣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對方靠著石柱,星光將他看向天空的面孔點亮。

    而他在季遲在樓頂休息之後又回到湖邊的那個小花園。他在相互掩映的樹木中來回地走著,痛苦和愛竟然在同時滋生。

    他無法忽略愛,同樣無法忽略痛苦。

    正如他無法離開,卻又無法不離開。

    他在這個時候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季遲的心理狀態影響得太多了。

    在第二次分手的時候,對方對於過去的重壓被埋藏,而被埋藏的有很大一部分悄悄轉移到了他的心中。

    他開始在意那些過去,在意命運,在意那一點點的巧合。

    因為他太過憂慮他們的未來。

    因為能夠感受到加在季遲身上的痛苦,因為這樣的痛苦在同一時間傳遞到他的身上了。

    自己的痛苦已經難以忍受,自己心愛人的痛苦更加想要抹平。

    可愛變成了劍刃,將雙重的痛苦疊加在身上。

    陳浮依舊無法輕易做出選擇。

    他在湖邊孤獨地坐著,突然非常想要另外一個人的陪伴。

    第二天裡。

    陳浮的感覺比第一天的時候好得多了。

    昨天讓他痛苦不已的想法在今天突然變得有些荒誕。

    他本來已經要走出了這條街,但在即將走入另外一條街的時候,不知名的力量驅使他再走了回來。

    他回到酒館之前的時候,正好是天光大亮,也是季遲從酒館之外站起來的那一刻。

    對方的身影從這一面看上去真的枯瘦。

    它坐著的時候佝僂在那邊,站起來之後卻挺得筆直。

    他跟著季遲,看到對方正在緩慢而艱難地試圖找回他的聲音。

    他看著對方說話。

    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話一句話。

    對方找回的所有聲音,都是在用以描述他的模樣。

    這些字句越過空間飄入陳浮的耳朵,進入陳浮的心臟。

    讓那些沉寂得幾乎發臭的東西慢慢平復下去。

    陳浮跟著季遲說同樣的句子,季遲在對別人說,陳浮在自言自語。

    陳浮原本準備離開。

    那些自己的,季遲的,為自己考慮的,為季遲考慮的想法依舊在他腦海中拉鋸戰鬥。

    但他還在這裡。

    他不捨得離開。

    ……

    可不管再不捨得,最終為了自己也為了季遲,也要捨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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