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電話另外一頭傳來了一連串的笑聲。
陳浮一邊和對方說話一邊打開屋子裡的各種開關。
從電燈到電視按鈕,從電視按鈕到筆記本電腦的開關。
最後陳浮左右看了看,雖然天氣溫度還算適宜,但他還是按下了中央空調的面板。
電視節目的聲音和電腦開機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時候,這通電話也講到了差不多的時候。
「好的,再見。下次見。」
陳浮在最後的幾句寒暄之後掛了電話。
他將因為長時間通話而有些發燙的手機隨手丟到沙發上。
他在電視的聲音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左右轉動下有點僵硬的脖子,一連串骨頭摩擦的「咔咔」聲中,他抱怨道:「這些事情真的一旦開始做了就沒完沒了了,白天的時候你緊跟股市看著大盤,晚上的時候你還要和合作夥伴溝通交流,交換情報,確定合作意向和方式,所有的休息時間都被占據了,我都沒有時間和你好好在一起了,你說是吧----」
他轉了頭。
他在緊鄰著自己位置的旁邊座位上尋找自己的伴侶。
他沒有看見人。
季遲並不在這裡,不在這一棟屋子裡,不在他的身旁。
時間已經快過去兩個月了。
而這一棟屋子沒有任何變化,依舊熟悉得他好像一轉過頭,就能看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和他挨挨擠擠的另外一個人。
但並沒有另外一個人呆在這裡,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裡只剩下他了。
陳浮臉上的笑容被橡皮漸漸擦去。
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沉默靠坐在沙發上,頭枕著沙發的邊沿,目光停留在花白的天花板上。
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響起來,說話聲,音樂聲,空調轉動的聲音,甚至燈泡閃爍的聲音,一切都讓這間屋子不再寂寞。
寂寞大概只困擾了陳浮一個人。
他用越來越多的事情占滿自己的時間與空間,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那些不能去思考的東西。
但每一次的忙碌過後的空閒之間,哪怕只有五分鐘的時間,這一件事這一個人也會突兀從腦海深處跳出來,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提醒陳浮他的存在。
早起的時候,晚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工作的時候。
每每喘一口氣的時間裡,他都控制不住去回想,回想自己和季遲在一起的時間;同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擔心,擔心對方現在的狀態。
他想季遲。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
不要見面,不要說話,不要關心,不要在意。
抹除掉過去的所有。
直到兩個人能夠變成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陳浮閉上眼睛。
過去的一點一滴構成了現在的我們。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殘酷的一切,是我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陳浮將面孔埋入掌心。
但那些過去了的過去。
那一定是,再也回不到的過去。
xxxxxx
兩個半月之後,一次商業慈善酒會上,陳浮和季遲終於再一次碰見了。
這一場酒會的舉辦人是這個城市裡各個金融行業都有些聯繫的老牌家族,慈善酒會辦得頗為不小,參與者中名流雲集,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陳浮和季遲不約而同地都將自己的精力完全集中在發展事業上,現在也一同被邀請來到了這一場酒會之中。
兩人並不是同一時間到達的。
但到了會場之中,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感覺,他們於偶然間同時一抬頭,就看見了彼此。
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酒會人來人往,觥籌交錯。他們都正在和別的人進行商業交談,聯絡感情。
相交的目光停頓幾秒,各自滑開。
陳浮也好,季遲也好,沒有人為這不期然的碰面停留,他們很快轉開了視線,保持著微笑,繼續之前和周圍人的交流。
當這一場交流告一段落,他們又各自找了能夠單獨休息的地方呆著。
陳浮去了酒店的陽台。季遲則去了洗手間。
男士的洗手間裡正有一個人在盡情撒尿,季遲進去之後看也不看對方一眼,直接衝到洗手台前的鏡子前,雙手撐在水池上,身體前傾,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自言自語:「兩個陌生人碰見了!現在應該怎麼辦?我們應該更進一步,我可以請他喝個酒嗎?……不,不對,這個進展好像太快了,他肯定不會高興。現在應該要先吸引彼此的注意力,我因為什麼被他吸引呢?他的每一點都吸引我啊?不不不,不能這樣,那是----那應該交往之後的事情。現在我和他,我應該被他吸引,我應該做點什麼吸引他……嗯,雖然是陌生人,我也可以對他一見鍾情……他……他會對我一見鍾情嗎?」
正在洗手間裡撒尿的男士有點尿不出來了。
「我覺得他好像不會。他不像是那種一見鍾情的人。也許我應該……和他合作個什麼項目?這樣等到我們互相深刻了解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他我從第一次見面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然後他會……答應我嗎?我覺得他肯定會大吃一驚,然後拒絕。但是這樣也無所謂,因為我和他已經認識了,我可以再一次……不對,我可以對他死纏爛打……」
撒尿的男士真的尿不出來了。
他悄悄地拉好拉鏈,扣上皮帶,小心地從季遲背後離開洗手間。
洗手間的門打開又關上。
晃動的間隙里,高興的聲音從裡頭斷斷續續傳出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然後我就可以天天都看見他了!----」
隔著整整一個酒會會場,陳浮正呆在酒會角落小小的陽台之中。
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夜晚下沒有白天的嬌嫩,多了幾分幽魅。
微涼的夜風中,他摸出自己的手機,看著天邊如同彎鉤一樣的斜月,打電話給自己前幾天聯繫過的一位醫生。
「待會你有空嗎?我想過去一趟。」
「……是的,我有點受不了了。」
「我想知道,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對一個好像已經根植在生命中人,一份占據了你太多人生的感情視若無睹,假裝它從來不曾存在……」
「……」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以後。』」陳浮重複對方的話。
接著他說:
「為了未來而將過去抹殺。」
「我以為我做得到。」
「但是我做不到。」
第62章
對於一個時時刻刻有太多想法的精神患者來說,拖延症反而是一個神奇且陌生的東西。
在酒會的當天晚上,季遲就輾轉通過生意夥伴拿到了陳浮的電話號碼。但他沒有選擇立刻撥打這個電話號碼----這樣的行為也未免太過奇怪和詭異了。
他選擇了一個比較委婉也比較正常的方式:他在讓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利潤之後,和陳浮的一個客戶建立了不錯的私人交情,衝著這樣的交情,這個客戶給了季遲一條發財的道路,他作為中間人,在一個人數不少相對正式的場合,為陳浮與季遲介紹彼此。
大廳里的水晶燈正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這些細細密密的光澤一閃一閃從天花板上落下來,一直落到正下方微笑著的男人身上,叫他整個人都沐浴在這樣的光彩之中,以至於太過耀眼。
他容貌英俊,衣衫考究,還年輕的面孔因為此刻的興致盎然正微微泛紅,他和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話,他有無數的想法與話題想要和另外一個人交流,但是……對方對此好像不怎麼感興趣。
見面半個小時之後,季遲在又一次詢問對方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的時候,終於發現了這一點。
他再一次打量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對方正姿態頗為放鬆地靠坐在單人沙發上,他雙腿交疊,兩手支撐扶手,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了放置在桌子上,那應該是一個「我挺忙的」的暗示,而此刻電話雖然沒有響起,但是他的目光很明顯並不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隨便什麼……窗簾,花瓶,或者茶几和瓷磚上。
季遲問:「……你覺得和我的對話很無聊嗎?」
陳浮終於轉回了自己的視線。
他正視季遲,臉上帶著很淺的笑容,這種笑容客套又平靜,他說:「並不,為什麼這樣想?」
「……」季遲。
他晃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那是一個太過於容易看穿、根本沒有花上多少心思的謊言,以至於季遲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去戳破它。
它顯得那樣自然----就像是確實本該如此。
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對於陳浮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潛在合作夥伴。
如果陳浮心情好些,或許他們的交談會愉快一些;如果陳浮心情不好一些,那麼他們的交談難免不夠讓雙方盡興。
也許他今天只是運氣不太好,恰好挑中了陳浮不太高興的時候。
也許----也或許是他這個人,不夠讓陳浮覺得有趣?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季遲忍不住這樣追問。他還沒有把隨後的那一句「我都可以變出來」給說出口,就從陳浮臉上看見了那樣的表情。
陳浮的眉毛挑起來,眼神因為集中而顯得銳利,繼而他的唇角微抿,然後展平。
那是一種吃驚並且因為冒犯而感覺不悅的表情。
下一刻,陳浮臉上再一次泛起了微笑,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後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容拒絕地對季遲說:「我待會還有點事情,我們下一次再聯繫。」
季遲跟著站起來,他本來想問具體的時間,但對方已經轉身離去,他只好對自己說了一句:「好的,我們下次再見……」
人已經走了。
季遲目送著陳浮離去。幾秒鐘之後,他又忍不住自言自語:「是什麼時候的下次呢?也許我應該過後打個電話問問具體的?下次可以單獨吃飯了嗎?我順便拿著一個項目找他研究?……不,不對,主要應該是拿著這個可以雙贏的項目找他吧?因為想做一個賺錢的項目,賺錢誰不喜歡呢?而我又對他挺感興趣的,兩者結合,所以我對於這一個人比較主動,所以我想要和他接觸,我想要探索他……」
我們是陌生人。
所以這樣才是正確的,這樣符合邏輯,符合發展的規律。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季遲被自己說服了,他精神一振,想到就做,立刻回公司研究究竟有什麼項目可以實現雙贏讓參與者完全無法拒絕!
xxxxxx
陳浮正在開車。
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疲憊與亢奮,這樣的疲憊和亢奮在剛才和季遲的見面與對話中似乎攀升到了頂點,讓他有一種難受與反胃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直接影響了他的狀態。
街道與街道的拐彎之中,他方向盤打得大了一點,差點撞到了一輛逆向行駛的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