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心理諮詢已經結束。這回是威廉先一步從那個小型休息區中走出來,他帶著微微奇異的表情來到陳浮的辦公桌前,陳浮正表示諮詢費用已經如約打到了他帳戶中的時候,威廉說:「我的建議是,也許你應該和他更多地溝通。最好從現在就開始。」
陳浮剛剛好喝了一口水,他的一口水差點嗆進了嗓子眼。
「我假設你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了什麼?」陳浮問。
「當然。」
「而你就給了我這樣一個背道而馳的結果?」陳浮不滿說。
「相信專家的建議吧。」威廉低頭在自己的工作簿上飛快記錄,「畢竟就像父母多半要對他們未成年的產品負有責任;心理問題的製造者總要對心理問題的接受者負有----至少一大半的責任。」
說完這句話之後,威廉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乾脆利落地離開了陳浮的辦公室。
但另外一個人還在這個辦公室中,而現在的時間同陳浮的下班時間還有太過充足的距離。
陳浮輕輕敲了一下桌子。
他無法理解自己請來的醫生為什麼這麼沒有職業道德的完全倒戈了過去----但算了,反正事情總要解決的。
他拿起屬於季遲的那份資產,從辦公桌後走到那個小型的休息區,坐到了季遲對面。
季遲這個時候正在抖著手腕,那大概是一種主人都不自覺的動作,在這一過程中季遲一點餘光都沒有朝自己抖動的身體部件看過去:「你看,我早說了,我們單獨交流會更加的方便和快捷,並且行之有效。」
「你剛才到底幹了什麼?」陳浮費解問。
「我說了一點可怕而又可憐的事情。」季遲回答。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假的。」季遲一臉匪夷所思,「我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人說真話?順帶一提你請來的這個心理醫生目前恐怕擔不上『頗負盛名』這個形容詞,就我來看,他自以為是,輕信,容易被影響,最重要的是,愚蠢。」
「……」陳浮想想對方最後的建議,竟然認可了季遲的觀點,「那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我覺得性別應該不是什麼關鍵的問題。」季遲說。
「是的,性別不是關鍵。」
「過去也不是關鍵,我覺得我們已經取得了彼此的諒解。」季遲又說。
「……是的,過去也不是關鍵。」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陳浮簡直心情複雜。
「那關鍵難道是你不愛我,不喜歡我?可是我既不需要你喜歡我,也不需要你愛我。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季遲說。
「你是在找一個同租人嗎?」陳浮問。
「可以這樣說。長期的。」季遲回答。
「但我不想和一個我既不喜歡又不愛的人長期合住。」陳浮平淡回答。
「關於這一點,我覺得我們可以培養一下感情,你看你當年在把我撿回去的最初,一定也沒有像後來一樣那麼愛我。」季遲回答。
雖然知道對方口中的愛不含其他的含義,陳浮還是幾乎受不了季遲。
他心不在焉地翻著手中的資產報表,發現自己在短短几分鐘內已經了解了奎特家族的許多內幕,這樣輕而易舉的情報獲取讓他有些好笑,同時不免想道:如果當年他和季遲見面,也許還真的沒有什麼閃崩事件的發生了。
「你為什麼會確定……現在像小時候一樣,我會對你再次有感情?」陳浮問。
季遲舔了一下嘴唇,吃完糖果的他感覺到口腔有點乾燥,而殘留在口腔中的糖果的甜味讓他說出的話都帶著幾分甜蜜:「因為媽媽把你教得這樣好,從小就是。」
「你的?」陳浮漫不經心地用筆在資料上劃了幾個重點。
「當然是你的?」季遲說。
手中的筆在一處停頓。
陳浮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面的人。
季遲的目光轉了一圈,湛藍色的眼睛在這個時候讓他顯得頗為天真,他用無辜的口吻再次重複一遍:「當然是你的。」
「怎麼,我之前沒和你聊到這個嗎?」
第28章
休息區陷入寂靜。寂靜之後,陳浮用一種奇特的口吻再次重複了一遍:「……我的媽媽?」
「沒錯。」季遲一邊想一邊說,然後他好像也輕微恍惚了一下,「嗯……漂亮美麗善良真誠親切修養良好……就像聖經中的聖母那樣……每一個孩子眼中最好的媽媽……你明白的。」
然後他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他說:「其實我倒是理解你為什麼想不起她,你看我也想不起過去的事情----除非在我們一次又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就像是本來已經關得好好的鎖起來的匣子,非得被人粗暴的撞開然後叫裡頭的東西漏出來。」
「雖然我們得承認,被收攏在箱子中的正是珍寶,過去確實非常美麗。」
「但有時候美麗簡直是一種負擔,你說是不是?」
「但我還是有一點不能理解。」季遲說,「假設說我把過去鎖起來是因為後期的生活太過分裂,那你是因為什麼呢?你選擇了被收養的那條道路,應該是會覺得生活更輕鬆一點……那你忘記過去的所有,是因為孩子的記憶無足輕重,還是因為對被你拋棄的過去的愧疚?」
陳浮:「……」
他沒有接上這句話。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上午接近十一點了,他對季遲說:「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們慢慢聊。」頓了頓又問,「你想吃點什麼?這個附近有一家不錯的中餐館。」
「得了,我不吃辣。」季遲又放了一顆糖在自己嘴裡,「不吃咸,不吃酸,不吃苦。」
「是的,我知道,你只吃甜。」陳浮上一句還顯得十分好脾氣,但他的下一句簡直冷酷無情,「別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叫著這個不吃那個不吃這個不吃,中午我們吃苦瓜炒蛋,酸辣魚……」他看著季遲已經皺起來的那張臉,總算良心發現,「以及荔枝肉吧。」
「夠了夠了,」季遲想一想待會的菜單就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別再像小時候一樣糾正我的食譜了。除非----」
「除非?」
「除非你像小時候一樣做飯給我吃。」季遲回答。
互相做飯這件事早在小鎮的那一個多月中兩人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大家都算熟門熟路。陳浮沒有針對這種無足輕重的事情反駁什麼,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和季遲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買菜,並且做飯。
兩人一來一回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
當陳浮站在辦公室內小型的流理台之前,拿著菜刀處理食物的時候,季遲站在他身旁幫著揪香菜的葉子,他一邊揪一邊問:「中午吃什麼?」
「酸菜魚,荔枝肉,苦瓜炒蛋,還有豆腐湯。」陳浮回答。
季遲在沉思些什麼。
五分鐘之後,他再一次問:「中午吃什麼?」
「酸菜魚,荔枝肉,苦瓜炒蛋,還有豆腐湯。」陳浮將答案複製黏貼。
季遲又在沉思些什麼。
更長久的時間之後,他第三次問了同樣的問題:「中午吃什麼?」
這一回陳浮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了季遲一眼。
季遲也沒有等待陳浮的回答。在剛才的詢問之間,他好像回憶起了什麼過去。他微微有些迷茫,在整個辦公室里轉悠了老大一圈,才從休息區那邊找出兩個矮小的凳子搬進廚房,放到流理台前。
陳浮:「……」
他冷靜詢問:「你在幹什麼?」同時思索著自己需不需要打一個醫院急救電話。
季遲清醒了過來:「哦……沒什麼。剛才一下子好像回到了過去。」
「什麼過去?」
「我們兩個在廚房裡做飯,但不夠高,所以一人踩一個凳子的過去。」季遲回答。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板凳,反正都將凳子拿了過來,他也就將其放在流理台前,然後一腳晃悠悠踩了上去----
兩人差不多高了。
季遲背靠著廚房裡的組合櫃。
他看著身旁繼續處理食材的人,又拿起了剛才的那根香菜,開始一片一片地揪著葉子。
他並未意識到、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在這個時候微笑了一下。
這是發自內心,純粹自然,源於美好的回憶重現於此時的笑容。
一個小孩子了另外一個人總不能真小孩子。這一桌食譜雖然都是季遲不愛吃的,但陳浮在做苦瓜炒蛋的時候把苦瓜燙了好幾遍,又放了好多糖下去,炒出來的時候幾乎不會苦;至於酸辣魚在做出來的時候,陳浮幾乎做成了水煮魚湯,然後差不多有一大半進了季遲的肚子裡;最後那道荔枝肉就不用說了,反正本來就是季遲喜歡的那個口味。
午餐結束,季遲在不知不覺中吃下去了比他平常多多了的食物,洗完碗之後就捧著肚子坐在沙發上犯困。
陳浮則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做好了和季遲長談的準備。
兩人再一次在沙發上坐下。
季遲說:「你想問什麼?」
「從我媽媽開始說起。」陳浮回答。
「讓我想想……」季遲長久地沉吟了一會,然後他忽然向長沙發一倒,閉著眼睛說,「全是片段,記不起太多了。要不然你隨便說點什麼給我催個眠?」
陳浮:「……」
季遲:「……」
五分鐘後,季遲貓頭鷹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等著你說話。」陳浮沒好氣說。
「好吧好吧……」季遲又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就剛才五分鐘的時間,他都差點兒睡著了,「讓我想想,那是……你剛剛把我撿回家的時候吧。」
那是……因為封鎖得太久,而已經變得陌生的過去了。
可是當塵封的箱子重新被打開的時候,它好像始終被人悄悄打理,因而嶄新如故。
外頭下著大雨。
嘩啦啦的雨水自天空傾盆而下,時間正交界於白天與晚上的分界線,雨幕將天地的一切都模糊,昏暗使得這樣的模糊變得壓抑。
季遲呆在這間房子進門口的角落。他瑟瑟發抖,無法說話,但能聽懂面前一大一小的交流。
那些聲音明明近在眼前,可又遠在天邊;明明輕悄悄慢聲細語的,可又如外頭的閃電打雷一樣敲在心口。
季遲感覺到說不出的害怕與惶恐。
他生怕下一刻,就聽到那位和自己媽媽一樣的女人說出:「----把垃圾丟出去!」
然而這樣恐怖的句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