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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你這次角色扮演了什麼?」陳浮開始整理東西。
「別這麼說,雖然我確實有一點表演欲。但我比較愛將其稱之為對生活的體驗。」他說了一串廢話,然後他簡潔說,「我現在是個推理小說家,時間一個月。」
「看來我只需要忍耐你一個月的時間。」陳浮說,他將衣服掛進衣櫃,雜物一一取出。
「你其實可以選擇換一個地方租房子。」季遲提議。
「你不會跟去?」陳浮問。
「這個說不太準。」季遲回答,「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麼,人的一閃而逝的念頭確實太多了一點。」
「有時候我們要接受生活並不如你想像的美好。」陳浮回答,他已經把箱子塞回了牆腳。
「真富有哲理。」季遲同樣回答,不過他轉了一下脖子,又說,「但我猜你只是看透了房東太太迫切的需要攢一些錢的念頭而已,然後你不捨得讓她為難。」
「哦,」他感慨說,「你真是個好人。」
「而好人總是比較倒霉一點。這可以理解。」他又說。
一整個晚上的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過來的陳浮走下樓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剛剛轉過身就被剛正依靠在廚房門口的季遲嚇了一跳!
這時候天還處於半昏半明的狀態,幽幽的藍光從敞開的窗戶透進來,籠罩在倚靠著廚房的人身上,是屬於日與夜間的昏惑。
「……你剛才在哪裡?」陳浮微微皺眉。
「那裡。」季遲用手指了一下洗手間的門。
陳浮喝了一口水,越過季遲,準備開始早晨的跑步。而站在廚房門口的季遲則跟上陳浮,在對方身後說:「我晚上想到了一個故事,你看這樣的開頭怎麼樣?」
他說著就念了起來:
「……這是屬於他們暌違十年的聚會。衣冠楚楚的男女笑容可掬地交談著這十年裡自己所獲得的成就。畢業自名校的他們最少都有了一份完美的工作。沒有人需要為生活而奔波,他們已經開始尋求生命和自我的意義。
一切都十分完美,他們回憶往昔,敘述衷情,一直將這一場本來計劃只有三個小時的聚會持續到了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結束,凌晨兩點。
他們結束了聚會,九個人走出了聚會地。」
陳浮頭也不抬:「爛俗的網絡段子。」
他出門跑步。清晨帶著濕意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迎著剛剛升起的紅日勻速向前。
季遲也跟著他跑,他說:「我還想了另外的一個開頭,這個開頭是這樣的。」
他們已經跑了一百米,季遲開始喘氣。
他一邊跑一邊想一邊說:「人的不幸……由自己決定……」
短短的一句話,五百米的距離。
陳浮呼吸平穩,季遲開始喘不上氣。
兩個人的距離漸漸拉開,一千米的時候,身後的人坐倒在了地上,陳浮繼續向前。
他並沒有留意身後的人,只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繞著這個並不大的小鎮的東南一角來回跑動。
日光從稀微變得透亮。
清晨的涼意隨著運動漸漸消散,運動帶來的暢快感覺在身體裡流轉。
當再一次轉回來的時候,陳浮發現季遲還坐在遠處。
季遲對陳浮說了第二句開頭:「愛麗決定結束自己的命運。」
陳浮回答:「這就跑不動了?」
季遲:「……」
陳浮神清氣慡地又跑了一圈!
當他第三次回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今天早晨的鍛鍊,季遲也終於把自己開頭的第三句話說了出來:「在死前,她要寫下自己的故事。」
「看來你很想說完這個故事。」陳浮說。
「你可以跑慢一點。」季遲也說。
「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陳浮若無其事接口。
「……」季遲砸了一下嘴,開始想吃東西了,「這是一個有關於軟弱的故事。當她寫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她已經不想死了;而當下一次不幸降臨的時候,她又決定在寫下一個故事之後去死,當然她在寫完故事之後還是沒有死。這一個可悲而可憐的女人,永遠跳不出自己給自己畫出來的怪圈。」
季遲又繼續說:「那就像是----四面和天空被封閉,空間從一開始如同房間一樣大變成如同盒子一樣大,但這並不是空間變小了,而是人長大了。可惜空間是恆定不變的,所以人就只能在這個越來越小的空間裡被擠壓,被扭曲,然後她會努力地把自己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扭曲,因為越扭曲,她仿佛就能夠感覺到越大的那個空間!」
季遲說完了自己的構思,然後他看向陳浮:「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陳浮評價:「扭曲,可怕。」
說實在話,陳浮覺得這個故事就是屬於季遲的故事,他對故事的評價也正是他對人的評價。
但這一回的評價顯然沒有打擊到季遲。
說完了自己構思的推理小說家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跟著陳浮回家一邊暗自琢磨著自己的故事。到了家中,房東太太已經準備好了早餐,那是燻肉麵包和一小碗的蔬菜沙拉,蔬菜沙拉中放了大塊的胡蘿蔔。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季遲用勺子隨意撥弄了一下沙拉,說:「他不喜歡吃胡蘿蔔。」
正端東西出來的房東太太怔了一下:「陳不喜歡吃胡蘿蔔嗎?」
「當然不。」陳浮抬了抬眼,他臉上的平靜像是一層疏離的面具,「我從來沒有不愛吃胡蘿蔔。」
季遲也怔了怔。
然後他揮了一下手。
「哦……我不知道,那大概是我記錯了。」
第22章 小丑
最初幾天的不適應之後,陳浮已經接受了屋檐下有這麼一個討厭的人的存在。
他們在大多數的時間裡沒有交集,而在剩下的小部分時間裡,最近一個月正在表演推理小說家角色的季遲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寫作,小半個月的時間裡已經修修改改地寫了三萬多字。
這是又一個周末。房東太太在兩天之前去了外地旅遊,這兩天的時間陳浮都是自己解決三餐。當他難得想要下廚做飯,並且做了一桌中國菜犒勞自己之後,他才發現好像有兩三天的時間沒有在一樓看見季遲了。
對方覺得小鎮的生活無聊然後趁著夜色離開了嗎?
這倒是感情好----但是幾乎不可能。
大概是呆在樓上兩天不知道幹什麼吧……
陳浮這樣想著,走上三樓敲了敲門。
但沒有人回應。
他的眉頭擰了一下,用房東放在這裡的備用鑰匙開了門,就看見一間幾乎沒有其餘個人裝飾的房間裡,季遲裹著被子睡在床上,已經燒得神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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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冗長的黑暗。
季遲沿著這種熟悉的黑暗一直向前,他和它親密如同最佳夥伴。
但是今天的黑暗有點奇怪。
它在遠處竟然有亮光。
這讓季遲發自內心的感覺不悅。
他順著這道亮光傳來的方向往前走去,想要把這點討人厭的東西給抹消掉。
然後他就來到了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他喜歡的東西。
明亮的燈光,溫馨的剪貼畫,厚厚的碎花地毯,以及滿地屬於男孩子的玩具。
有一個小男孩坐在屋子的正中央。
他背對著季遲,忙忙碌碌地將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收拾入一個大大的箱子裡。所有的東西,從牆上的畫到桌上的燈,從桌上的燈到地上的玩具……所有東西,他驚慌失措地全部收拾好,好像下一刻它們就要全部消失,又好像下一刻,他將對它們由衷憎恨!
季遲站在這間房間之外,他看見房間變得光禿禿的,然後連最後一束光也消失,然後孩子不見了,他站在黑暗之中,清醒過來。
「……病情怎麼樣?」
「已經退燒了,不過保險起見,多吃兩天的藥。」
「好。」
「病人身體不好,平時記得規律作息,加強鍛鍊。」
「好。」
躺在床上的季遲轉了轉視線,看見在他的房間門口,陳浮正和一位看上去是醫生的相互交談,然後他們一同順著樓梯離開。
他發現自己一身的汗,正躺在床上發呆,送走了家庭醫生的陳浮就再一次回到樓上。
他為季遲倒了一杯水,和水放在一起的還有退燒藥以及食物。
他開門見山說:「你發燒了。」
「可以推測得出。」季遲想了想,這樣回答。
「起來吃點東西,然後吃個藥再睡。」陳浮說。
「哦……」季遲想了想,「這一幕真奇異,我還以為你不會管這些事情。考慮到我們畢竟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恩怨在。」
「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小的恩怨』就看著一個人死在面前的。」陳浮寡淡回答。
「嗯,」季遲聳了聳肩膀,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我承認我不正常。對了,有甜食嗎?」
這東西當然沒有,季遲端起了一旁的稀粥,吃完後又吞了藥,然後躺下再次睡著了。
日子好像在一下子之間恢復了平靜。
房東太太還在外地旅遊沒有回來,鬧騰的另外一個住客發著燒在樓上完全變成了蔫菜乾,存在感幾近於無。
一連好幾天的時間,陳浮都不用外頭的食物折騰自己的胃,而是用儲存在冰箱裡的食物自己做飯自己吃。
這一天冰箱中的食物終於被吃光了,陳浮抽出時間去超市採購了一番,在櫃檯結帳的時候,他隨手拿了兩三根棒棒糖,塞進自己要購買的東西里一起結算。
地上的燈光如同天上的星光。
晚飯在六點的時候準時開始。
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總算能夠下床的季遲搖搖晃晃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剛剛坐到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晚上吃什麼,就看見茶几上散落著幾隻棒棒糖。
他怔了一下,拿起一個芒果口味的塞進嘴裡,然後對陳浮說:「……謝謝。」
「不用。」
「我要給你錢嗎?」季遲問。
「你以前給了我沒?」陳浮抬起了眼。
「從來沒有。」季遲說。
「那就不用。」陳浮回答。
「嗯……」季遲含著口中的棒棒糖,聲音因此有點含混,「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芒果味?」
「我不知道,隨便拿的,七分之三的概率。」
「----哦。」季遲回答。
在棒棒糖走進家門又陪同季遲一起上了樓睡覺的這一天晚上,出去旅遊了整整一周時間的房東太太終於回來。
她看上去風塵僕僕,滿身疲憊,但精神還好,甚至有點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