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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6:30 作者: 楚寒衣青
    「----那是因為奎特家族的破產正合你意。」陳浮說。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季遲的意料,季遲這回真的怔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我本來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陳浮的心情稍微有一點複雜。

    既然對方承認了自己確實希望奎特家族消息,那麼他丟出去的那五億美金的作用也就不用再多推測了……大約反正就是幫他幹掉了束縛者或者敵人之類的東西吧。

    陳浮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生氣,然後再入股市撈個一千萬把人又一次地弄破產。

    但是----

    他現在只想抽根煙。他低頭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沒帶這個東西。

    「別傷心。」季遲說。他把口袋裡的煙給陳浮。

    「看來你在奎特家族中過得也不算太好。」陳浮沒有接,煙就放在桌上。他的口吻隨意得像是在和一個認識的人閒聊,事實上他也確實在和一個認識的人隨意閒聊。

    「我們可以辯證地考慮這個問題:雖然我在奎特家族過得不算好,但總體來說我在那裡有吃有穿有住而且還成為了現在的我,就此來說,我必須感謝奎特家族的栽培和養育----」他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看著沒有表情的陳浮,妥協似地說,「好吧,我過得不好,所以它砰的,炸了。煙火絢爛。遺憾我沒有真的放個炸彈做最後的絢爛。」

    「嗯,然後你就破產流浪了。」陳浮說,「你一個人流浪了多久?每一次都像現在一樣,假裝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季遲晃了一下頭,他竟然難得地沒有接上這句話。

    「既然如此,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陳浮又問,「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我眼前?」

    所有的解釋,所有的理由,無法回答這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當你我再也不需要交集的時候!

    兩人的視線相撞。

    本已經被放在身後的事情再一次被翻出來赤裸暴露。

    季遲的視線落在陳浮臉上,他的雙手從交握變成了手指輕點。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我看見了你。」

    天氣風雲突變。剛才還晴空萬里,忽然之間就飄來了一片烏雲,烏雲遮蔽了蔚藍的天空,在積蓄著風和雨的力量。

    茂密的樹葉因此沙沙作響,而後在很短的時間裡,豆大的雨珠從天空落下來。

    但坐在樹下的兩人並沒有動。

    「我看見了你,我大概想起來我的人生中曾經有這樣的一個朋友,我們也許度過了一些美好的時光。」

    「雖然這個美好的時光你看上去已經忘光了,而我也不記得太多了。」

    「但當一個正常人,看見了什麼覺得漂亮的東西的時候,他總難免多看幾眼,或者上去摸一下,或者上去嗅一下吧?這應該是一個正常現象。」

    季遲說。在扮演其他角色的時候,他沒有任何不該有的動作;但在本色出演自己的時候,他就有許多神經質的小動作,不管是頻繁地轉動腦袋,還是抖著腳又或者在說話的間隙里飛快地自言自語一句。

    「你只是在摧毀它。」陳浮和對方聊天。他指出事實,幾乎以一種第三者的視角在聊這一件讓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的事情。

    「不,這絕對不是事實。」季遲斷然否認,「我沒有摧毀你,我也沒能摧毀你。」

    「因為小時候?」陳浮問。

    「或許吧。」季遲回答,「應該是。」他又說,「估計肯定是。」

    「我們怎麼見面的?我們有過什麼相處?」陳浮又問。

    「----你看,我們是被一個家庭收養的兄弟,我們同甘共苦,也應該一直同甘共苦,可是在同甘共苦到了一半,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太苦了,所以你跑了。」季遲側著頭眼珠向同方向轉動,「而留下來的我,因為你逃跑的關係,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確實應該恨你。」

    陳浮:「……」

    「可是我絕不恨你,因為----」季遲說。

    「因為你在說謊。」陳浮指出。

    「……」季遲,「你不是沒有過去的記憶嗎?」

    「但我擁有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的智商。」陳浮寡淡說。

    「好吧好吧好吧。」季遲無趣回答。

    短短的時間裡,偌大的雨珠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大雨嘩啦啦打在樹冠上,又通過密密樹葉的fèng隙滾落下來。

    外邊在下大雨,裡邊在下小雨。

    坐在樹下的兩個人的衣服都已經被雨水打濕,冰冷的雨水浸透衣物,貼緊身軀。

    但是沒有人想要躲避。

    他們就在此地,第一次,認真的面對彼此。

    「事實的真相應該是這樣的,」季遲想了想,他說,「讓我想想,過去的記憶我有些模糊了,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會被打開一點。嗯……小時候的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我在垃圾堆里等死,然後你把我撿回了家裡。像把一條可憐的流浪狗撿回一樣撿回家裡好好安頓;但後來你被人收養了,於是你又把我丟下了,像把一條可愛的但已經沒有意義的家養犬丟下一樣丟下。」

    陳浮說:「我那時候幾歲?」

    季遲回答:「十歲。」

    陳浮沒有說話。他不確定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沒有十歲以前的記憶,過去一片空白。

    他看著坐在眼前的人,同時也覺得對方面目一片空白和模糊。

    他沒有再去深究了。

    他和季遲分開,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去酒店,當天晚上就因為在乍暖還寒的春季淋雨而發起了高燒。正好在和陳浮通電話的阿芙拉發現了不對勁,立刻從學校趕來,把陳浮送到附近的一家有名的私人診所中。在私人診所中,她還碰見了同樣因為淋雨而發燒,正暈乎乎自己排隊的季遲。

    阿芙拉連忙同時幫助這個英俊又可憐的教授。

    在幫助這兩個大男人的時候,女孩子不由氣憤吐槽:「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照顧自己的,難道在下午的暴雨中淋了一圈回來嗎?」

    陳浮和季遲:「……」

    好不容易輪到了他們,檢查之後,醫生讓兩人留下來掛水,阿芙拉直接為兩個人開了一間雙人病房,讓他們在這裡休息一個晚上。

    再一次的,陳浮和季遲:「……」

    但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人,兩個人都保持著平靜,並沒有對這一決定發表什麼意見。

    護士在護士站處理好了一切,先送過來的是兩個人各自的點滴,針頭插入血管,液體順著輸液管進入人體,而後才是剩餘的藥物。

    在藥物送來的時候,季遲張開嘴巴,「啊」了一下:「求餵藥。」

    護士這時候已經離開,屋裡還剩阿芙拉和陳浮。

    陳浮閉著眼睛沒有理會另一張床上的人。阿芙拉則非常好心,倒了一杯熱水興沖沖地跑過去遞給季遲。

    季遲閉上搞怪的嘴,微笑道謝,而後吞下藥物,也跟陳浮一樣閉著眼睛休息。

    黑暗在眼皮合上之後很快降臨。

    這本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但這一個晚上他睡得並不安穩,他在無數扇門之中穿行而過,無數分辨不清的畫面向他撲來,那是暖色調的、舒適的、和周圍的黑暗一點都不相襯的畫面。

    可這樣陌生的東西簡直叫人害怕。

    他縮起來,縮起來,像要把自己重新縮回黑暗中。

    他又想撲上去,撲上去,把這些東西全部都再關起來!一一關起來!就像是----

    就像是----

    小時候,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十個小時之後,第二天上午七點,陳浮從睡夢中準時清醒。

    睡在另一張床上的人已經不在了,這並不重要。

    陳浮收拾東西,自己辦理手續離開,和季遲的這一次見面並沒有改變什麼,他按部就班,按著自己的計劃,準備開始為期半個月的旅遊活動。

    他沿著私人診所之外的花園小道向外走去。

    今天的天氣不錯,他的心情也還算不錯。

    一切都十分美好。

    而就在這個美好的花園之中,就在這一條通向診所之外的道路旁邊。

    白色的公園椅上坐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他雙肘支撐在膝蓋上,五指輕輕地相互碰撞。

    他的下巴虛虛枕在手背之上,他正在自言自語:「啊,我生病了,那我現在應該假裝是病人?不對……教授應該要裝一個月……雙重身份好像並不衝突……」

    上一句話說完了還沒有說完,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一顆甜甜的糖進了嘴裡,毫無邏輯延續的下一句話被他念了出來:「again,again,againandagain……」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看見你毫不停頓轉身離去的背影。

    第21章 租客

    半個月的旅遊時間,陳浮覺得自己適合去拜訪一些著名的旅遊勝地,比如被稱之為「綠糙之河」的大沼澤地公園,又或者遊人絡繹不絕的邁阿密灘。

    他在大沼澤地公園裡看到了許多日常看不見的動物,這裡的幽靜和危險帶給人另外一種刺激;邁阿密灘上則有了一次還算不錯的邂逅,落日海灘,正好是刺激之後的放鬆。

    旅遊過程中,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把這個地方的明信片寄回國內送給蘇澤錦。

    時間一晃而過,當又一次日月輪替,太陽從東到西轉過的時候,陳浮回到了那個安寧的小鎮。

    他走進花園,看見大橡樹依舊欣欣向榮;他推開房門,看見季遲從廚房裡探出腦袋來。

    ……

    陳浮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

    但就在下一刻,房東太太從廚房裡走出來,她看見了回來的陳浮,一下子就轉臉對季遲說:「萊特先生,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住客,如果沒有意外,你們接下去就需要在同一個屋檐之下相處了。」

    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房東太太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雖然這個微笑顯得有點兒憂鬱。

    「我沒有問題。」季遲說,「我喜歡屋子外頭的那株橡樹,還有橡樹上面的松鼠一家。」

    房東太太轉而以詢問的目光看向陳浮。

    陳浮點頭說:「……我也沒有問題。」

    於是微笑在女人臉上綻開,短暫地衝散了那一直籠罩在對方臉上的憂鬱。

    她將空間留給了屋子裡的兩位住客。

    陳浮沒有什麼好和季遲說的,他提著行李走向二樓,季遲跟了上去。

    陳浮將行李丟在客廳里,季遲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陳浮轉頭問:「這一回我們有什麼理由見面?」

    「理由就是這一次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季遲說,但很快他又說,「不過現在這種事情並不重要。底下的那個女人四十三歲,和女兒非親生血緣關係,心事重重,迫切地需要金錢,可能正陷入了什麼麻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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