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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05:24:03 作者: 去蓬蒿
謝月擇問她看那人作甚。
眠之只是道:「他太奇怪了,人人都躲雨,他卻偏要站在雨中,好生狼狽。」
強烈的視線讓站在遠處的宿廬似有所感,他朝這邊望了過來。
眠之站在馬車下,些許雨潤濕了衣角,她的眼眸也被潤濕似的,宿廬看過來的剎那,強忍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如雨如露滴落了下來。
宿廬記得她。
元宵燈會的姑娘,漫天的燈火里,她也是這樣委屈地看著他。
隔著人流,隔著車馬,命運亦如目光般交織了起來。
謝月擇看清眠之的淚,握她的手倏緊。
「雨大了。」他說,「黎屏,去給那人送把傘吧。」
說完,謝月擇強硬地拉著眠之上了馬車。坐到車上,謝月擇乏力地喘息了兩下,眠之仍然魂不守舍。
他望著她,笑著試探:「你認識他?」
眠之驚醒過來,連忙搖頭。
謝月擇沒幫眠之糊弄過去,他追根究底:「那你看著他哭?哭得像牛郎織女隔鵲橋相望。
「還不到七月七,你怎麼就喜歡上了扮神話。」
「我沒有,」眠之狡辯,「我只是被雨淋到了。」
謝月擇攥住眠之的手,直把她攥到自己懷中,他撫上她眼眶:「都紅了,你騙我。」
謝月擇並沒有歇斯底里,他只是陳述這個事實。
眠之想了想,扯了個謊騙他。
「他很像我的哥哥,我沒進宮前的哥哥。」眠之這樣一說,倒不必忍淚了,她放縱自己的淚水滑落,淋濕謝月擇的指尖。馬車外下大雨,她心裡下小雨,大雨濕透天地,而她只濕潤謝月擇一人。
「殿下,你不知道,哥哥在我心裡只是模糊的一個影,可那人把影填實了。我總覺得就是他,」眠之展現出激動來,「我總覺得養兄沒死,就是他,他出現了。」
是啊,填實了,但不是填實了過去,是把她心裡的空洞填滿,把她對未來的期許填滿。
謝月擇觀察著眠之的表演,他似乎信了幾分,將眠之鬆開了。
謝月擇的指尖輕輕捻摩,上面還留有眠之的淚跡。
「我會派人去查的,」他說,「如果不是,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他沉默了會兒,坦然道:「不然我會以為,你是見到了健康、強壯而巍峨的人移不開眼。」
謝月擇對眠之的了解,讓眠之心驚了片刻。她一直以為他是不了解她的。或許他確實不了解她,但他對身體狀況的在意敏感得不像話,竟無意識戳中了眠之的心。
他會嫉妒嗎,眠之心想,嫉妒一個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如此的強壯有力,如此的巍峨挺拔。
他是破碎的水中月,而宿廬是刀筋盾骨的山。
任何一人見到那巍然聳立的山,都不會想著踏入水中去了。
前者越攀越遠,後者若踏進去,最終的結果只是淪亡。
淹沒在水中,浮浮沉沉,腐臭了模樣。
她欲乘風歸去,無意墮入污泥。眠之瞧著謝月擇,心道,你怪不得我。
我只是做了尋常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見識到生機蓬勃的一切,自由舒展的幽遠,誰還願沉眠在終日的惴惴之中。
回了宮,眠之要回自己的院落,可謝月擇不准。
他對於眠之與那人的對視耿耿於懷,不肯放她離開。
眠之深知不能早早得罪了謝月擇,過去的兩月兩人的關係緩和,現在弄砸了,之後偷偷去見宿廬更難辦。
眠之陪謝月擇用了晚膳,窗外的夕陽斜墜昏昏黃黃,像一個人生命走到了盡頭,迴光返照而已。
謝月擇與那夕陽又有什麼區別,眠之在心裡親昵地用病秧子喚他,煩了就叫他短命鬼,反正絕不會用可靠踏實有力來形容。
他自己都是搖搖晃晃欲墜的瓷瓶,她這攀附在他身上的絲蘿又能討得什麼好?
人都有求生的渴望,眠之反反覆覆勸自己,她沒錯,她只是想長長久久快快樂樂地活下去,是謝月擇擋了她的路。
她沒害他,她只是想走而已。
夜間,謝月擇留宿眠之,眠之看了下黑茫的夜色,同意了。
兩人睡同一張床,蓋不同的被,謝月擇說還有四年,眠之明知故問:「四年怎麼了?」
謝月擇說還有四年就及冠,說到這謝月擇微皺了眉:「我們會有孩子嗎?」
眠之問謝月擇:「你希望有嗎?」
謝月擇沒有回答。
眠之說:「我希望有的,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期待著,這也是我第二個用處,不是嗎?」
一是給他沖喜,二是給他生孩子,一物兩用,才算物盡其用。
「可殿下的身子,」眠之不知為何,沒忍住心中的惡意,竟說起了謝月擇的身體,「如果殿下倒在我身上,我會不會被皇后賜死呀。沖喜沖沒了,孩子也生不出來。」
眠之笑:「你可別怪我這麼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沒有其他意思。」
謝月擇被這樣說了,好似渾身都被刺了遭,想到白日裡那雨中的男人,竟翻湧起嫉妒來。
謝月擇呼吸急促,他躺平身體讓自己放鬆,太過激烈的情緒不利於養病,過了片刻他道:「還不至於到那地步,你不要胡思亂想。」
眠之道:「我沒有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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