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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5:34 作者: 末回
    一直到年初三結束走親訪友的日子平靜下來,收穫頗豐的陳曦興高采烈的清點完自己的壓歲錢,然後在母親笑眯眯的注視下把壓歲錢留一、兩張大部分收到一個月餅盒子裡藏好,這可是他的秘密錢庫,誰也不能動。

    然後陳曦拎著一大袋的吃食出了門,自過年來每次看見好吃的陳曦總會留下一些,一次一點,慢慢地就有了這一大袋。因為陳曦不是第一次拿吃的分給外頭的小夥伴,因此他母親也沒特意去問,盯著他穿好衣物戴上能蓋住耳朵的大帽子,吩咐不能太晚回家就目送他一蹦一跳出門去了。

    與袁傑的見面除一開始的幾天外,之後都不需要約定哪一日在哪裡相見,只要陳曦記起去那個小巷裡找,准能看見那道小小的身影縮坐在背風處。

    今日拎著滿噹噹一袋的食物滿懷期待的陳曦本以為來到小巷子裡還能像往常一樣見到袁傑,而他見著自己後肯定會雙眼一亮像只討好的小狗狗一樣迎上來,可等他到了小巷,見到的卻是落了一層薄雪的矮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陳曦很是意外,可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把雪掃乾淨,一屁股坐在袁傑固定會坐的地方,靜靜等候。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

    大概三、四十分鐘後,陳曦有些坐不住了,把袋子放在膝蓋上氣鼓鼓地瞪著來處:「哼,你再不來我就把這些好吃的全吃光!」眼看一個小時就要過去,耐不住性子的小陳曦終於等不下去了,一下一下吸溜著鼻涕鼓著凍紅的臉頰拎起袋子起身走出了小巷。

    而十幾分鐘後,本該回家去的陳曦出現在了他母親嚴禁他靠近的那個陰暗小巷,拎在手中的袋子把他的手指勒得發紫,可他全然不覺,只在像個黑黝黝大張開的嘴巴一樣的小巷附近躊躇。

    最後他還是進去了,因為那時他還小,不識天高不知地厚,母親的耳提面命反而助長一向膽大的孩子好奇的火焰。

    危險是什麼?他撞得最疼的時候是爬上樹摘果掉下來腦袋上摔出個窟窿,可傷口還沒好全,他又開始惦記起樹上誘人的果兒;母親的責罰是什麼?每每打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後,母親都是心疼不已地抱他在懷裡拿出所有好吃的,柔聲哄。

    所以他進去了。

    他當然沒遇上母親所說的那些事情,他一面走在逼仄的巷道中,一面睜大眼睛審視周圍的一切,這在母親口中視為禁忌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

    沒什麼奇怪的,他漸漸有些失望。

    這裡更加的陰暗冰冷,也更加的陳舊腐朽,到處都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卻一點兒也不好聞的淡淡氣味,除此之外和他所見的和每一條巷道都沒什麼不同。

    腳步越來越快,好奇的心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在心中點燃的小小期盼,不知道袁傑見他到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巷道的盡頭,是一排排極其簡陋的樓房,偶爾有人走過,好奇又冷漠地看了這個孩子一眼又快步走過,陳曦這才想起他不知道袁傑家具體是在哪裡。後來他向一個坐在家門前烤火的阿婆詢問,阿婆聽了幾遍才恍然大悟地指著另一邊道:「哦,你說的是那孩子啊,往這一直進去可以看見個鐵門,裡面有幢樓,他家就在那裡面呢……咳,可憐的孩子……」陳曦沒怎麼在意阿婆話里的憐惜,朝她指出的地方一路小跑過去,很快就看見阿婆所說的鐵門,在門外向裡面望了一會兒陳曦沒看見半個人,卻隱隱聽見人聲,推門進去,適才聽見的說話聲逐漸清晰,等走到一幢樓下時,陳曦不由抬頭望向樓上。

    他漸漸聽出來,這道聲音並不是真正的說話聲,而是在斥罵,更貼切地說,是打罵,聲音很大,他站在樓下可以聽得一清二楚,聽著聽著,他終於走出去了,一路蹭蹭跑上樓,終於在四樓走廊里看見一個男人正舉著皮帶抽打一個孩子。

    男人臉色發青,人很瘦,手裡的皮帶舉得很高又用力落下,啪啪打在孩子皮肉之上顯得格外的刺耳,嘴裡一直不停地罵,罵得很難聽。

    「你個雜種,婊子娘生的!老子叫你干點活你就跑出去!你他媽的,老子給你吃的穿的養你,你一點活都干不好還想跑出去偷懶!看老子打不死你個兔崽子!」頭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的陳曦不由怔住,等他看清那個縮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孩子正是他一直在找的袁傑時,腦子更是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時,手裡提著的一大堆食物全扔到了男人臉上,趁他沒有反應過來時,拽過袁傑都是骨頭的手飛快地跑了。

    陳曦的心跳得飛快,他明顯感到身後的人腳步不穩,可他硬是不敢回頭,男人一直在身後大罵不止,而他用皮帶抽袁傑時那兇狠的樣子實在是讓陳曦驚恐萬分。

    一直跑到再也聽不見男人的聲音,跑到連陳曦都開始氣喘吁吁時,他們才終於停了下來,陳曦一撒手,身後的人很快便軟倒在地上,陳曦嚇一大跳,臉色煞白慌慌張張蹲下去扶起他疊聲問他怎麼了。

    臉色泛青倒在地上的人過了好一陣才似乎有點力氣,他半睜著眼看著陳曦,張了張嘴,虛弱地說了一句:「我餓……」陳曦怔住,呆呆看他半晌,只覺著鼻頭髮酸。

    陳曦帶來的食物都扔出去了,最後等袁傑好過些,他扶著他來到附近的一家麵館,用自己的壓歲錢給他叫了一大碗牛肉麵。

    那時候,陳曦趴在桌上,看著袁傑不顧麵條滾燙狼吞虎咽,忍不住問他:「好吃嗎?」餓得沒來得及嚼直接就往肚子裡咽的男孩沒說話,只點頭算是回答,可吃著吃著他停住了,在熱騰騰的面碗前抬起頭來,一雙大眼望著陳曦,手把麵條往他那邊推過去:「你也吃。」陳曦把麵條又推回去:「我不餓,你吃吧。」

    男孩一聽,沒有半點停頓地接著埋頭呼哧呼哧地大口吃麵,最後還把麵湯喝得精光,連顆蔥花都沒剩下。

    陳曦看著亮晶晶跟洗過一樣的面碗問:「你還要嗎?」話音一落,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袁傑就打了個飽嗝。

    一大碗的麵條,食量稍小些的大人都不容易吃完,可仍是小孩一個的袁傑卻吃得一乾二淨,足以見他的飢餓程度。

    後來陳曦問他:「那個人是你爸爸嗎?」

    吃飽後面色好了許多的袁傑微弱地點了點頭。

    想了想,陳曦又問:「他經常打你?」他想起經常出現在袁傑身上的各種傷口。

    袁傑頓了下,仍是點頭。

    「你媽媽呢?」

    這次袁傑沉默了很久,在眼眶開始泛紅的時候,才哽咽般地輕聲道:「他們都說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後來的後來,陳曦才漸漸知道,袁傑的爸爸吸毒,不僅不去工作還敗光家裡的錢,並且脾氣越來越暴躁經常打人,他媽媽實在忍受不了丟下他們離家出走了。而袁傑冬天一直都穿的那件厚衣服還是他媽媽離家之前用最後一點錢給他買的,是他媽媽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也是他目前唯一能穿進去的一件冬衣。

    那天吃完面,陳曦沒有立刻和袁傑分開,他帶袁傑去他經常會去的地方,街心的廣場,冰封的小河,堆滿下水管的空地租一個廢棄的建築工地。

    天黑的時候,兩個孩子吃完燙手的豬肉包子,再次來到冰封的小河邊燃放剛剛才買的各種煙火。

    當煙火在黑夜裡綻放璀璨奪目的光芒,陳曦第一次看見袁傑的笑容。

    「我還沒放過煙火呢。」

    「那下回我們還放。」

    「嗯。」

    當煙火散盡,兩個孩子仍蹲在岸邊戀戀不捨,可再如何不舍也有離開的時候,就像煙火,再美,也不過剎那。

    第三章

    一晃一個月過去,那夜袁傑的出現就像一場夢般,陳曦還在提心弔膽他忽然又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可男人卻在這個月裡像嘴裡吐出的一縷煙霧短暫的出現後就散去,最後無影無蹤。

    就這樣,挺好。

    陳曦扯了扯嘴角,苫澀地笑笑,把煙塞進嘴裡,用力吸進去一口。

    跑去上廁所的李毅安匆匆跑回車上,一看陳曦又在抽菸開口就道:「陳哥,你最近怎麼老抽菸,是不是這段時間又有什麼煩心事啊?」陳曦心裡一有事就愛抽菸的毛病他們這幫同他幹活有好幾年的兄弟都知道,昨天馬小岳還找李毅安嘀咕來著,說陳哥最近肯定有心事,看這煙抽的,一天一包恐怕都不夠。

    一聽他這話,陳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摁熄了手中的香菸,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不錯,沒曾想連素日裡最粗心的李毅安都有所察覺了。

    「還能有什麼煩心事啊。」陳曦苦笑著啟動車子,一車滿滿的貨物還等著他們送去呢,「眼看著半年過去,又要到向客戶催帳的時候了,哪年我不為這事操心。」物流公司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先收錢再送貨,或許大型的物流公司可以,但一些中小型的物流公司,譬如陳曦這家,為了能有長期穩定的客戶,一般都是先送貨收貨,到了一定時間再拿帳單上門去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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