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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5:34 作者: 末回
下久就從路上跑下來人,慌慌張張來到他身邊扶起他,「你沒事吧,撞到哪裡了?」他扶著腦袋順勢起來,往旁邊一看,有些愣住。扶起他的小孩比他瘦小,頭髮亂蓬蓬的一看就知沒怎麼梳理過,或許是因為太瘦的關係顯得下巴很尖臉色隱隱發青,別的什麼都容易讓人忽略,就一雙黑黑的大眼讓人印象深刻。
「你是誰?」那時候的陳曦下意識地就問。
小孩不回答,看他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就收了手,背過去幫他扶正倒在一旁的自行車就爬上坡,低頭小步跑遠了。
陳曦捂住撞出個腫包的腦袋怔怔看他走遠,又在原地坐一會兒,覺得身體不那麼難受才把自行車努力推到路邊,這回也不敢上去騎了,推著比他高的車子直接回了家。
再然後就是一個大半年過去,臨近春節,學校放了假大人忙著賺錢置辦年貨顧不上孩子,陳曦這個孩子王整天就帶著一幫掛著鼻涕水兒的孩子呼喝著在大街小巷上東竄西竄瞎搗蛋。
一日,陳曦隨其他孩子一塊極力慫恿著一個臉圓圓的小胖子去自己家裡偷來過年專為來訪客人準備的吃食,成功後便跟著一幫小孩子分吃了,興高采烈吃得痛快的當會兒小胖子的家人發現東西不見怒吼吼地尋來,一幫孩子頓作鳥獸狀四散,陳曦一手吸溜快垂到嘴邊的鼻涕,一邊緊緊捂住寒滿口袋的糖果,笑鬧著跑遠,任大人在身後如何喝斥追趕都不及這群猴兒一般機靈敏捷的小子。
正跑著,陳曦拐過一個彎時與一個小矮個撞肩而過,眼角的視線只是不經意一掃,小矮個一雙黑黑的大眼和臉上的血漬令他不由一驚,腳步不禁停下,可被撞了一下的小矮個絲毫不理身後這人,埋頭朝陳曦來時的方向快步走離。
若是平日,鬧起來缺心少肺的陳曦壓根不會在意,可今日見著這人,心裡也不知怎麼像被貓抓過,忽然痒痒起來,不假思索上前便拽住小矮個的手臂,不由分說帶著他朝另一頭跑去。
或許是被陳曦的行為嚇著,小矮個也傻怔怔地任他拽著跑,一直到一個背風的小巷子裡,陳曦才停下來。
和野慣了的陳曦跑這麼長一段路不過是額頭冒幾顆豆大的汗不同,小矮個累得氣喘吁吁幾乎直不起腰。
那時人小,沒什麼心眼,陳曦一心惦記小矮個臉上的血漬,也不管人家還沒喘勻氣開口就問:「你臉上怎麼了?誰打你了?」小矮個下意識地用手摸,一雙大眼警惕地盯著眼前的男孩。
等半天見他都不吭聲,陳曦總覺得他嘴角上掛著的血痕刺眼,伸出手想幫他拭去,小矮個驀地縮了縮身子,往後退一步避開,像只受驚的小鹿。
問半天都不見吭一聲,想幫他擦臉都還被閃開,在孩子群里一呼百應慣了的陳曦的確不高興了,正想不理他走人,可一對上不斷閃躲的黑色大眼,雙腳就像在原地生根了一樣邁不開腳步。
見小矮個瑟瑟地躲在一邊,陳曦有些為難地撓撓腦袋,忽然想起什麼,手一摸就從褲子口袋裡抓出幾顆糖。因為是專門招呼客人的,糖果的包裝五彩繽紛格外好看,打開包裝可以看見半透明的糖塊里還夾著甜膩的果醬,好吃得不行,陳曦自己都有點捨不得一次吃完,本來想拿回家藏著,現在遇見小矮個,毫不吝惜就獻寶似地拿出來。
和十多年後物資豐富的年代不同,這個時候往往一小顆糖果都能令孩子們如獲至寶,因為這是只有過年過節才能吃到的甜蜜。
果不其然,小矮個一看見他手中的糖果,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給你。」陳曦上前一步,把糖果遞到他面前。
小矮個緊緊盯著他手裡的糖果,卻沒敢動。陳曦勸好幾次,他才終於伸手,可眼見著就要摸上這些包裝艷麗的糖果,手又像是被針扎到一般驀地縮了回去。
那時候的陳曦不理解他為何如此膽怯,最後被弄得有些不耐煩,索性把手收回去,然後在小矮個忽然變得黯淡的雙眼注視下飛快剝開糖紙,把一顆夾著果醬的水果糖塞到他的嘴裡。
「吃吧,很好吃的!」
看著小矮個傻傻地把被塞到嘴唇間的糖果含進口中,陳曦開心地笑了。在小矮個的目光下低頭又剝開一顆糖塞進自己嘴裡,然後拉著他坐到低矮的石階上,就這麼你一顆我一顆分吃了口袋裡的糖。
「我叫陳曦,你叫什麼名字?」
「……袁傑。」
有過這一次分糖吃的經歷,陳曦徹底把小矮個袁傑納入到自己朋友圈的範圍內。別看陳曦也才七、八歲,之所以這么小年紀就能成為附近一整街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就是因為他極其護短。看多了當時正流行的香港黑幫劇,他帶一幫孩子就像帶一幫小弟,整日裡風風火火出出入入,有好吃的絕不私藏,有哪一個被哪條街的人欺負了就帶一幫小孩衝上去抓打撓掐,不報復回來絕不罷休。
在那個天真的歲月里,朋友,在陳曦的心裡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在袁傑被他認定為朋友的那一刻起,就成為了他要保護照顧不准任何人欺負的對象。
這個會坐在一起分糖吃的小巷此後就成了他們經常見面的地方,一開始陳曦天天都跑來找這個話少瘦弱的袁傑,而且每次來手裡都不空著,偷偷摸來母親藏到柜子里的糖果點心一見到這個新認的朋友就喜吟吟地塞進他手裡勸他快吃。
當知道矮小的袁傑與他同齡時,陳曦吃驚半天,看他這麼瘦小他還以為袁傑比自己小個一、兩歲,可以讓他叫自己哥哥呢。
「你都吃到哪裡去了。」陳曦一臉很嚴重地上下打量著他,儘管冬天衣服穿得厚看不太出來,可一看自偏短的衣袖中露出來皮包骨的手腕,就能知道袁傑到底有多瘦,「怎麼這麼瘦,難怪沒一點力氣,跑跑就喘成那樣。這樣可不行知道嗎?以後多吃點,要不被人欺負了可沒辦法還手。」彼時袁傑正埋頭專注地吃陳曦帶來的餅乾,聽了他的話也只是偷空望了他一眼。
陳曦也只當他人小嘴饞,哪個孩子不嘴饞呢?可陳曦還真沒見過饞成袁傑這樣的,自打陳曦頭一回硬塞糖到他嘴裡並且還分糖給他後,這孩子吃他帶來的東西再沒遲疑過,一抓過來就急沖沖往嘴裡塞,跟餓了十天八天似地。
陳曦倒是一點兒也不介意,反倒挺開心他這麼喜歡吃自個兒帶來的東西。
每次見袁傑,他都穿著一樣的衣服,陳曦一開始還沒怎麼注意,畢竟冬天的衣服厚洗了又不見干,大人們總是一次讓他們穿個五、六天,實在髒得不行再扒下來洗,可等陳曦的衣服都換三、四遍了他才開始注意起這個問題來。
他發現袁傑不僅一直沒換衣服,他穿的這套衣服明顯短半截根本不合身,而且湊近一看,就能看見這套顏色較深的外套上布著斑斑點點顏色更深的污漬。
陳曦自己就是個野孩子,整天整日的瘋跑,更髒更臭的情形都有過自然不像其他人一樣會嫌棄袁傑的邋遢,他只是覺得很奇怪,心裡像結了個疙瘩一樣不舒服,就像袁傑臉上時不時會出現的瘀腫卻不知道是誰幹的一樣。可不管他怎麼問他,告訴他只要說出來一定會幫他揍回去,袁傑都只是木木地搖頭。
注意到袁傑的衣服後,陳曦這個七歲多的孩子跟忽然通了竅一般,驀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後來他趁和袁傑分開後,故意躲起來偷偷跟著他,看他家到底在哪裡,一路尾隨,當跟到那個污臭陰暗的巷道前時,陳曦沒再跟進去,在外頭望了幾眼,轉身回了家。
他記得母親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可以到街角的這個地方里來,『裡面住的都是些吸毒鬼,為了找錢吸毒,他們什麼壞事都干,聽說還抓孩子挖了眼睛內臟去賣換錢。你可千萬不能進去,一進去就出不來了知道嗎?要讓我知道你跑到那去,我擰斷你的耳朵!』然後就是過年,三十那天陳曦難得沒亂跑,他一年到頭忙著開店做生意的母親終於開始休息,帶著他去買年貨買新衣服,還專門給他買了一小箱的煙火,可以讓他放個過癮了。
回來就專心等著母親做年夜飯,看她一盤一盤地擺上平日裡很少吃到的大魚大肉,嘴裡的口水幾乎泛濫成災,時不時伸手偷吃,被母親發現也不像往常那般動輒擰耳朵,只笑著罵他不留著肚子一會兒只能看著大餐乾瞪眼了。
吃過年夜飯就陪著母親看電視,看到晚上十點多聽到屋外噼噼啪啪的聲音終於坐不住了,抓起一把煙火就要往外跑,被母親一把撈回來嚴嚴實實地裹上防寒的外衣。
然後就和住在附近的小夥伴們放著煙火玩玩鬧鬧一直到十二點,接著在迎接新一年的震天響的炮竹聲中,玩累了笑夠了,窩在母親溫暖的懷裡沉沉睡去。
年初一自然是走親訪友,更是孩子們最滿足的一天,每個大人都會往自己手裡塞一個紅包,每打開一個都會有相同的驚喜,這時候最富有也最開心的就是他們這群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