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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7:05:34 作者: 末回
    「陳哥?」見他久久不應聲,馬小岳擔憂地叫了他一聲。

    陳曦怔怔地盯著手中的紙條,聽到他這一聲輕喚,過了一兩秒才啞然出聲:「……小岳,錢的事不用擔心,我……已經籌到了……」他手上正拿著的是一張支票,整整二百九十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陳曦一直望著支票上面的每一個字,忘了是怎麼掛電話,忘了時間的流逝,忘了身體的疼痛,甚至忘了身處何處……只有在喉嚨里哽住吐不出咽不下的苦澀,如此清晰。

    十年前的陳曦會把這張支票撕碎了摔在袁傑的臉上,然而十年後的陳曦只能苦笑著收下這筆錢。

    最善變的不是風花雪月,不是世間百態,而是人心。

    上一秒做的決定下一刻就能反悔,昨天還訴說永恆不變今天就翻臉絕情,曾經的年少輕狂到如今的滿目瘡痍。

    又不是不義之財,有錢,誰不要呢?與現實較勁不過是繼續證明自己如何無能為力罷了。

    陳曦就這麼想著,也這麼無奈著,到了下午去銀行里取出這筆錢,往保險公司發來的那個帳號里把錢一分不差地匯了過去。

    接到保險公司打來的電話後,賢逸晨皺了皺眉,不悅地念了一句:「這種人果然不逼著就要耍賴。」一旁助理一見有些奇怪地問道:「總經理,出什麼事了?」賢逸晨哼了一句:「就是害我的車送修的那個貨車司機,上回見我說什麼沒錢要欠著,結果我一威脅他還不是老老實實把修車的費用全補上了。跟這種下九流的人打交道,不耍點手段威脅一下他還以為你好欺負。」助理趕緊順著他的話題往下道:「是啊,這種人實在可惡,經理的那輛車還沒開多久呢,而且還是限量款,壞了什麼配件都得進口,一修起來浪費時間不說還麻煩,不讓他多賠錢都算好的了,還想賴帳。要不是經理手段高明,這種人怕是撕破臉皮跑到大街上鬧得人盡皆知也不肯賠一分錢。」這位女助理跟隨賢逸晨快要有三年,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氣,果然她一說完,賢逸晨的神情果然緩和了些,甚至還笑了一下,道:「算這人識趣,在我動怒之前把錢還上了,要不然我不會這麼放過他。」「總經理,你真是太好說話了,這種人哪能這麼容易就放過了。」助理一臉總經理你太過仁慈這樣不好的表情。

    「不就這麼算了,難不成我還要把時間繼續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嗎?」賢逸晨輕笑著斜了助理一眼,朝她揮手,「行了,你快去把一會兒會議要用的東西都整理好。」閒聊歸閒聊,一工作起來女助理可絲毫不敢懈怠,趕緊把賢逸晨桌上堆積的文件一一分類收拾抱出去列印備份,而賢逸晨接著看這個月各個部門呈交上來的企劃表。

    下午三點左右,賢逸晨和幾名公司骨幹一同出現在會議室里,然後施施然坐到位於董事長席左手邊的位置上,當會議室的位置上坐滿人後,董事長袁傑才帶著自己的助理姍姍來遲。

    位居人上的氣度果然非一般人能比,他一出現,不用隻字片語凜然的目光一掃,強大氣場便震得原本坐在位置上還略有鬆散的每一個公司骨幹都不約而同正襟危坐。

    賢逸晨是受影響較小的,他稍稍斜過身子看著男人出現時英偉不羈的身姿,眼中的光芒因為他的出現似乎有了那麼一點不同。

    兩個小時的會議之後,賢逸晨故意拖延離開的時間,而坐在位置上的袁傑向助理交代完事情後也把他先支了出去,不一會兒,偌大的會議室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董事長,我覺得這次市場部提出來的意見倒是可以考慮,現在網路如此發達,比起傳統的電視媒體宣傳,網路宣傳不但省時省力還省錢,最重要的是影響甚遠。」賢逸晨左手曲起放會議桌上正向董事長席位,一本正經地說道。

    袁傑維持著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撐著臉頰,一臉慵懶且好笑地看著這位故意一臉公事公辦的得力幹將兼情人,挑了挑眉說道:「行了,會議時間已經結束,你別再跟我裝模作樣了。」說罷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賢逸晨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跟隨著他一道站起來,笑著朝他走去:「我如此盡心盡力為公司做事,董事長你卻這麼說,真是傷透我的心。」袁傑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繼續和他貧嘴,自己先朝辦公室外走出去,賢逸晨慢半步跟上。

    快走出門口時,袁傑腳下不停,推門出去時朝後面的人看一眼,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那輛事故的車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賢逸晨在他的示意下先走出去,聳聳肩膀回答:「算那姓陳的識相,今天下午就把錢全寄給保險公司了。」袁傑看起來不過是隨便問問,得到回答便神色如常地點點頭「哦」了一聲,和賢逸晨一道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寄完錢的陳曦算是了結了一樁煩心事,中午出門時家裡沒什麼藥能用上只能硬撐,在銀行忙碌一個下午又是取錢又是匯錢,這會他實在覺得疼得厲害,忙找到一家藥店,買了兩支記憶中的藥膏,也顧不上接著找公共廁所,只走幾步就出一身冷汗的他抬頭看見一家大型超市想也沒想就走了進去。

    艱難地為自己上藥的工夫,陳曦還能抽點空閒糾結自己果真是老了才會恢復得這麼慢,要是十七、八歲那會兒,手臂上被一刀割開近一寸長的口子,隨便舔舔都能止血,現在就這麼點裂傷,都要一天了都還在隱隱滲出血絲,上藥的時候手指一摸就是一陣抽氣。

    好不容易上完藥,儘管超市里中央空調開得十足,陳曦還是被後庭的傷處折磨出了一身的汗。

    陳曦氣喘吁吁地坐在馬桶蓋上,剛把手上的藥膏收好就聽胸前口袋裡的手機響,拿出來一看是馬小岳就趕緊接了:「小岳,什麼事啊?啊,我在外面呢,剛剛才把錢給車主的保險公司匯去?什麼,你和毅安他們要來找我?都說不用了,我現在活蹦亂跳的……不用不用,下班了你們就回去,別麻煩兄弟們了。好,那就這樣了啊,明天我就去公司。嗯、嗯,我會注意休息的,好,那我掛了。」本來想匯完錢就去公司一看,一接到馬小岳的電話再一看時間竟是下午五點了,就不由感慨時間過得飛快,他出門也就去過一趟銀行,完了去藥店買藥就直接上這來了,沒曾想就用去四、五個小時的時間。

    一想到這,陳曦就忽然不怎麼想動了,疲憊地坐在廁所隔間裡,聽著周邊的人來來去去,嘩啦嘩啦一遍又一遍的沖水聲,甚至於鼻間還能嗅到即便是香熏和清潔工勤快的清掃也揮抹不去的陣陣異味,可他就是不想動彈。

    現在回家又太早,回去也不過是洗澡看電視睡覺,不回去也只是找個地方吃吃東西,可吃完還是得回去,其實,陳曦就是不怎麼想回去,回到那個昨晚經歷過一場情事的地方。

    他覺得很累,不止是身體,心也累,他覺得自己老了,儘管大家都說男人三十一枝花,他今年也就三十三,可他總覺得自己像在這個世間掙扎了數百年,已然疲倦得連呼吸都費勁,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呢?

    攤開右手,上面滿布滿歲月遺留下的厚厚實繭,記憶中細長的一根根手指變得粗長堅硬,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搜尋所有記憶,卻只記得那一年年的艱苦,那一點點的磨難,那一分分的沉積。

    無法訴於口。

    於是沉默。

    很累。

    為什麼就不能這樣下去呢?就這樣過著平凡而又忙碌的日子,疲憊不堪的躺在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這個人還會出現呢?在他已經把他從記憶里剔除的時候……不,他真的已經把他忘了嗎?陳曦右手按住胸口捫心自問,如果真的已經忘了,事隔多年,為何還是一眼就認出他?

    此去經年,對方同樣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副樣子,甚至和記憶之中的每一個有他出現的畫面都無法重合,可為什麼第一眼,僅一眼,還是認出了他?

    或許是僅一眼,心跳驟停的感覺,依舊一模一樣吧。

    呼吸之間一個不經意地輕叩,終於敲開腦海之中被強制鎖上的記憶大門,塵封已久的往事一幕幕揮灑而來,一下子把這個身心疲憊的人拉回那年少無知且無畏的歲月里。

    腦袋無力地靠在廁所隔板上,茫然的視線落在前方,也不知是在看什麼,一臉倦容的男人偶爾笑,偶爾悲傷,偶爾落寞,偶爾惆悵……最後皆化為無聲無息的一嘆。

    猶記得那一年,尚不及母親的那輛二八自行車高,卻興致高昂地推著車子到較為寬敞的黃土小路上,爬不到高高的鞍座,就緊緊拽住車頭,腋下夾著車梁,兩腿跨過車架一蹬一蹬歪歪扭扭卻難掩興奮地往前騎著。很快便樂極生悲,人小握不穩車頭,眼看著車輪撞上一塊突起的大石頭上,連人帶車一起滾落到小路旁邊坑坑窪窪的斜坡下,一路滾到底也不知腦袋磕到那裡,撞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半天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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