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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6:49:40 作者: 雲舒蘭
    溫是聰嘆息道:「不是突然,爸的身體狀況從很久之前就不好了。」

    「什麼?不可能,爸爸他平時明明都……」

    「都什麼?哥,你到底多久沒有關心過爸爸了?爸說,你平時都很少在家的。」

    他的話溫是安無法反駁,心裡更是愧疚難當,垂下頭去不說話。

    溫是聰在他肩上拍兩下,安慰道:「我不是在怪你,爸爸的脾氣我怎麼會不知道,任何人跟他相處都會充滿壓力。更何況,還有嫂子的事。幸好爸爸沒事,以後多在意他,老人其實是很好哄的。」

    溫是安嘆口氣,走到走廊邊的椅子上坐下,沉默良久,忽然抬起頭看著溫是聰,懇求道:「是聰,你回來吧。」

    短短几天裡,父親和大哥連續乞求他回國,這讓溫是聰一時語塞,不忍拒絕,也說不出應允的話。

    「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溫是安雙手掩面,十指深深插/進濃密的頭髮里,聲音嗡嗡的,「我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現在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有一百個一千個想不通的問題在面前繞,閉上眼更多。」

    說著,他倏地收回雙手抬起臉來,雙眼之中全無平日的霸氣冷靜。

    「我只是想和無思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為什麼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狀況出現?」

    「哥。」溫是聰叫了他一聲,想說點安慰的話,卻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只好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笑容,「會好的。」

    溫是安殷切地望著他,說道:「所以是聰,我需要你的幫助,我需要你幫我照顧好爸爸,我現在這個樣子,顧得了東,顧不了西,我不能再因為我的疏忽,讓爸爸發生這樣的意外,你明白嗎?」

    「我明白。」溫是聰想到了什麼,連忙說道,「哥你忘了,這次我要在國內待好幾個月,這段時間你就好好想辦法解決你和嫂子的事情,爸就交給我了。」

    雖然沒有答應回國生活,但弟弟的話已經給了他莫大的安慰,溫是安感激道:「謝謝。」

    溫是聰坐到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上靠兩下,給他來自兄弟的力量。兩人相視一眼,會心而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家中巨變之前,他們兩兄弟就是這般親密。

    所有人都認為黎無思昏迷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身處一個奇妙的漩渦之中。她的意識是清醒著的,卻睜不開眼睛,發不出聲音,也聽不見現實世界中的一切聲響。在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濃濃的迷霧,隨著陣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不斷從她眼前掠過,一層又一層,永遠沒有盡頭。

    她又像是陷入一條河流之中,暈眩的波浪一圈一圈在腦中蕩漾開去,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一葉飄萍,隨波逐流,飄向未知的遠方。

    很久很久之後,忽然,她的眼前豁然開朗。她看到了一所鄉下的中學,校舍簡陋,操場只有一小塊空地。那是她初中時念的學校。

    推送著她的波浪速度加快起來,眼前的景象飛速從眼前划過,從校門到升旗台,從升旗台到教室,教室里一群學生圍著一個女同學,肆意捉弄取笑。

    他們把一副眼鏡來回拋擲,看著女同學像飛進玻璃瓶里的蜜蜂一樣急得團團轉,臉上的笑容那麼燦爛,卻讓人感到一陣陣寒心。

    那個女同學使勁眯著雙眼,竭盡全力想看清周圍,哪怕只能看清一點點。她滿頭大汗,臉頰急得通紅,洗到褪色的衣服上交錯的灰塵印表明她跌倒過很多次。

    黎無思看著那個女同學,鼻頭一陣刺酸。她認得她,她叫黎璐。

    她的父親為她取名黎無思,母親卻執著地喜歡黎璐這個名字。登記戶口的時候,父親堅持用了黎無思,母親為此耿耿於懷,於是,黎璐這個名字一直跟到她高考。

    她一出生眼睛就有問題,家裡條件太差,父母帶她到市里大醫院治了一個月,就再也負擔不起醫藥費。所幸治療還是有效果的,她雖然視力差,但是配上度數高的眼鏡也能正常學習生活。

    為了治好她的眼睛,父母想盡了辦法,無奈之下,母親不知從哪找來偏方,每天給她熬糙藥喝,一喝就喝了十幾年。

    她一直沒有朋友。小孩子最純潔也最惡魔。他們對於和自己不一樣的孩子有著天然的排斥和莫名的惡意,再加上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怪異又難聞的糙藥味,在他們眼中,她就是個又髒又臭的怪物。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能感覺到自己以一種肉眼能看見的速度,從開朗到自卑孤僻,從盛開到枯萎。然後,她就成了老師心目中成績差又脾氣古怪討人嫌的學生。

    「這道題目誰來回答?嗯……就請這位女同學好了。」

    驀地,一個熟悉的聲音劃破時空傳過來。黎無思隨著記憶的推送向前望去,很奇怪,所有的人她都能看清楚,只有站在講台上的這個人,他的臉一直都是模糊的。

    那是初一下半學期的一堂課,給他們上課的是一位到學校來進行社會實踐的大四學生。他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助理,因為他們班的數學老師有事請假,學校安排不了代課老師,才會讓這位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來代上兩節課。

    聽到他的話,她毫無反應。她已經習慣了深埋著頭坐縮在教室最裡面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教室里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她有些奇怪,抬起頭來,正好聽到他再次說道:

    「對,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女同學,你來回答這道題目好嗎?」

    除了父母,從來沒有人用這麼輕柔的聲音對她說過話,她心裡一個激靈,不覺愣成了一尊石像。

    「老師,黎璐是瞎子,她看不見黑板!」

    不知哪個同學插了一句嘴,全班哄堂大笑。上課之前,她的眼鏡被他們從二樓扔下去,掉落在教學樓後面茂密的樹叢里,不知去向。

    她被笑聲刺醒,再次像鴕鳥一般,把頭深深埋下去。

    「沒關係,額……黎璐同學是吧?來,你到前面來。」代課老師堅持向她發出邀請,見她還是沒反應,他從講台上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再次說道,「黎璐,把頭抬起來。」

    她不忍拒絕這把充滿善意的聲音,就像是被下了蠱的木偶,不知不覺就跟著他走上講台,在他的耐心引導下,把題目做了出來。

    「黎璐同學真棒,大家為她鼓掌!」代課老師帶頭用力鼓掌。

    那是她畢生難忘的一節課,那是她刻骨銘心的一片掌聲。可惜,她幾乎貼在黑板上,才看清黑板上的字,始終站在一米之外的老師的臉,她完全看不見。

    她以為那節課會是她人生中最美的回憶,誰想到不是。

    他代第二節課那天是聖誕節,也是她的生日。其實連她自己都沒在意。艱難的生活把父母逼得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記住她的生日。而她心裡擔憂著的,是她還沒找回來眼鏡,父母也一時沒空帶她去重配一副。

    「好,今天我們的課就提前講完了。為什麼要提前結束呢?因為老師發現,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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