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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6:39:26 作者: 曉渠
「你信他的話啊?」
「信。」
「那你還讓我回來?」
「我傻唄。」
「你不傻,石磊,你最聰明,最有眼光了。」范洪章笑著給他盛碗湯,放在他跟前兒,「只選項對的,不選貴的。」
「我呸,」石磊大笑,「一看你這種人就是價格昂貴,又不實用的。」
「那樓明的呢?」范洪章扭頭看著他,目光溫柔地等待著他的答案。
石磊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你幹嘛問這個?」
「還那麼喜歡他嗎?」石磊為樓明做過的很多事,不管樓明是否心知肚明,范洪章是心裡有譜兒的。
「哥們能做一輩子,情人就要看緣分。」石磊難得在這事兒上耐心跟他解釋,向來兩人在某些人名上,是說來就吵,不歡而散的。
「緣分只教人相逢,要想長久地相處,光靠緣分是不夠的。」
石磊已經摸透范洪章的習慣,他在很多問題上不願意深說。石磊也不想聽長長篇大論倒是,說了有個屁用啊!他悶頭喝湯,突然有些天沒看見遊藝室暢了,還真有點想他。
「游暢最近有麻煩,」范洪章告訴,「他跟於海洋兩頭兒都不消停。」
第112章
所謂兩頭不消停,惹麻煩的,自然就不光是食苦不化的游暢媽媽。自從游暢的性取向在電台傳開,於海洋的媽媽開始拐彎抹角地念叨他,意思就是讓他和游暢操持一下距離。於媽媽的社交圈多大不大,說小不小,成天盯的就是那麼幾個人。
「你老大不小,又不交女朋友了,要是老跟游暢膩一塊兒,人家能源核計嗎?」
於海洋左耳進,右耳出,一副無所謂的大爺樣兒,老太太也沒太敢逼他,她就算老了,眼神不好,也不至於看不出來最近她的寶貝兒子鬧心得厲害,吃不好,睡不好的,都瘦了。她難免心疼,海洋以前是多樂觀,多開心的一個人喲!她背後就跟張姨抱怨,「咱們家海洋,算是給游暢坑毀了。」
游暢和他母親之間,進入了一場艱苦的拉鋸戰,就看誰能先摧毀誰。差別是,游淑容可以每天都崩潰,她隨性發泄,軟磨硬泡;游暢在一次次嘗試溝通失敗以後,索性不去期待母親能跟他平心靜氣地談這事兒,他開始對母親的辱罵和攻擊充耳不聞,混一天是一天。
他跟於海洋見得越來越少,不僅因為母親的嚴防緊守讓他找不出時間約會,他倆就算見了面,出再沒有以前那般相濡以沫的時光。他們會為了很小的事情,沒有內容地爭吵;會為了完全不相關的話題,將短暫的約會搞得不歡而散;他們開始實行吹毛求疵,互想挖苦諷刺;他們開始沒有耐心,在對方微小的用詞裡挑刺……他不不停後悔,又情不自禁地重複著相同的錯。
這天下行,在他對游淑容的「精神病」狀態極盡挖苦這本能,氣得游暢在水池邊哭泣以後,於海洋終於意識到,他們已經遁入難以控制的惡性循環,一點點地撫殺他們之間的默契和信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從背後抱著游暢,「我去見你媽,我們三個坐下來談,成不成,總是要試過才知道。」
游暢已經徹底放棄了可以說服母親的希望,他只能孤注一擲,也不在乎於海洋會不會一氣之下跟母親談甭。他們已經夠糟糕,難道還能更糟糕嗎?於是,在離開學還有兩天的一個午後,於海洋坐在游暢的客廳里。想到上一次,還是那個節,當時游暢媽媽注視他的眼神充滿欣賞和讚許,跟現在陰騭不滿的面容,判若兩人。
於海洋的耐心和說服力,確實讓游淑容吃驚。他既會承受自己的指責,也會在適當的時候,攻擊自己,展示他不是坐以待斃的羔羊。他長得那麼象他父親當年,包括思索時皺眉的神態,在雙膝之間交叉手指緊握的手。他們這種人,時時刻刻都顯示著勝券在握的自信,這是她一直希望游暢培養的氣質,只是游暢始終沒有如她所願。
我被於建國耽誤一生,絕對不能讓游暢的幸福,也葬送在於海洋的手裡!游淑容也厭倦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戰爭,她也累了,不想再糾纏下去。打斷於海洋的話,她突然說:「你問過你爸爸斧意思麼?」
「我爸?」於海洋疑惑地看著她,略顯不安,但還是接著說道:「阿姨,我二十九了,這些事,自己可以做主。」
「你怎麼做主?」游淑容緊緊盯著於海洋的眼睛,「游暢,是我跟你爸的孩子。」
第113章
如民暗室里底片,暖意暴露在白光下,游暢面前一片奪目的明亮,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怔然坐在沙發上,感覺正有什麼東西南北,從他的身體裡,無聲地流去。
「不可能!」長久的沉默以後,於海洋爆發地說道:「阿姨,您沒必要為了拆散我們,編這種荒唐的謊言。」
「游暢可以跟你們做親子鑑定,如果有需要的話。」她從容地說,「至少你爸心裡應該有數的。」
於海洋轉頭看向游暢,這是他無法消化的結果,怎麼可能?他腦海象走馬燈一樣,他們的初吻,初夜,游暢的眼淚,他們身體無數次親密無間地接觸……他跟游暢怎麼可能是兄弟?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落地鐘擺機械地響著,飲水機里「咕嚕」地冒了幾個泡泡,風帶著聲音穿進紗窗,天邊隱約傳來兩聲輕雷……游暢站起身,走回自己的臥室,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一個字。
新學期開學了,游暢沒有出現;彬亞已經把電台的問題搞定,游暢仍舊沒有出現;石磊給他打過兩三個電話,從未接通……游暢蝸居在自己臥室的四四方方的空間裡,跟外界完全隔絕,那是與他毫不相干的一個世界。他沒法整理現在,或者沒想將來,甚至,他無法去想「於海洋」三個字,與他有關的日日夜夜,如同烙鐵一樣,不小心就把游暢燙得遍體鱗傷。
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在於海洋家裡掀起軒然大波;他不去想母親是否按時吃藥,今天精神如何;他不需要擔心節目是否通過審批,嘉賓會不會反感他的問題;他不用再去安撫誰,取悅誰;他不在乎父親長得什麼樣,有多高,脾氣好不好……他將自己封閉在一個方正的空間,裡面只有他自己,安安靜靜,孤孤單單。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沒有保護,也沒有傷害。
於海洋每天會給他三個電話,準時的,一個在早上,一個下午,一個睡前,不接聽,他就會留言。他的留言總是不變的五個字「我想見見你。」可是游暢不敢接聽,更不敢見面。他以為世界的崩塌,應該是震耳欲聾的,其實卻很安靜,就象是泡沫突破了表面張力,「啵兒」地破了,有那麼一點點響聲,需要專心才能聽到。
他的世界,原來是饑渴的族人,臆造在腦海中的一片,海市蜃樓。
游暢晚上會做在寬寬的窗台上,於海洋的車,夜夜都等在樓下,但是他看不見自己,因為游暢從來也不開燈。
「這裡看得見你的房間。他曾經用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攻陷自己。
如果當初自己不被他的關懷吸引,飛蛾撲火地靠上去,又何來今日之煩惱?游暢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懷想,可是於海洋給他的那些幸福時光呢?游暢,你是否願意放棄幸福,來換取疼痛的豁免權?你願意嗎?他陷入空前錯亂的狀態:他的心,奮不顧身地撲過去;他的理智,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我愛他!
我們是兄弟!
第114章
在於海洋連續守了一個朋以後,游暢終於決定下樓跟他見面。那天晚上陰天,無星無月,有風。他習慣性地敲了敲車窗,於海洋幾乎條件反she地從車裡跳出來:「你,你來啦?」
「我們去別的地方談。」游暢說話的語氣很平常,看不出有什麼起伏。
開到臨海廣場,於海洋熄了火,車裡很暗,外面的一切顯得清楚。
「我沒空跟家裡講,」他清了清喉嚨,難掩心虛地說:「這事不能太當真。」
游暢聽得出來後半句,就是在安慰自己,他問:「如果是真的呢?」
「不可能,」海洋一巴掌拍死這個主意,「咱倆長得一點也不象,你要真是我爸的兒子,怎麼也該有點相似的地方吧?」
「你跟你哥長得也不象。」
「他象我媽呀!」
「那你怎麼不敢跟你爸求證?」游暢質問,沒有退縮。之所以不敢詢問,是怕自己無法承擔結果,所以萬能的於海洋,也只能自欺欺人。
「我?!」於海洋的擔憂,被捉了個正著,他有些置氣地說:「我就不跟他們講,不管你媽說的是真是假,我不在乎!游暢,我喜歡你,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照樣喜歡你。」
游暢感到窒息,他按下車窗,讓含著水汽的風吹進來,他深深吸氣,感到於海洋帶給他的壓迫漸漸被氧氣置換掉,他輕輕地呼吸,悄悄積累著坦白的力量。
「我過不了這一關,於海洋,我沒辦法!」
「慢慢來,我不會逼你,游暢,沒有什麼過不了的關,兄弟又能怎樣?難道上一輩人感情上的糊塗帳,要讓我們來買單?」
「就算你不說,我媽也會跟他們說,事情總是瞞不住,到時候,你家裡人又會跳出來反對,說我毀了你的大好前途,說我們亂倫,胡來,不負責任。你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很麻煩,會覺得我媽是瘋子,你媽也不會再讓我進你家的門,我們會口不擇言地吵架……然後,你會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游暢一口氣說完,那樣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夢魘似的糾纏著他,他喘著氣,仿佛溺水前,最後一次嘗試自救:「我不想你恨我,於海洋。我們,分手吧!」
雨滴「刷刷」地淋在車窗上,並不急,好似是哪片雲彩捎帶過來的水汽而已。於海洋沒說話,寂靜中,只有遙遠的濤聲,黑夜裡,低沉地轟鳴。游暢右手打開車門,左邊的胳膊立刻被於海洋抓住。他們定定地保持著這個姿勢,有那麼幾秒鐘,似乎都在等待什麼。但是,游暢始終沒因此停留,而於海洋,也不再堅持。
分開的瞬間,兩人各自低頭,不曾言語,只剩時光,呵氣般,輕柔地嘆息。風有些涼,夾著不連貫的雨滴,游暢感覺從車裡走出的自己,不過是個空空的軀殼,他開始奔跑,轉眼消失在瀰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