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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06:16:19 作者: 夏昂
    蘇文桐先是手臂發抖。這陣抑不住的抽搐,繼而泛濫到全身。

    「瞧你那樣兒,你行嗎?當年在床上,都被我壓在下頭。」

    胸口上仿佛壓著石頭,無形的石頭。太重了,重得撐不住。桃木劍脫手,蘇文桐又一次像在天台那般跪倒,兩手伏地。儘管晚上什麼也沒吃,徹徹底底的絕望感還是讓他乾嘔不止。

    「文桐,怎麼了?」耳邊傳來野鶴的秘語。

    蘇文桐發狂地回應:「她又附體了。她又附體了。」

    「怎麼,是你認識的人嗎?」

    「是,是」----無比艱難----「我媽。」

    ☆、黃泉(下)

    「蘇阿姨!」野鶴手足無措。但他人在圈內,什麼也做不了。

    女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荒山間迴蕩。蘇文桐忍受著這種肆無忌憚的嘲笑。

    「文桐,文桐,你得做點什麼。」

    「我幹不了,我幹不了。」

    「你不做,她會殺了你的。我沒法子救你。」

    「那是我媽呀。我已經沒了妻子,我不能再----」

    「我曉得!我曉得!阿姨人好,常來觀里,我也難受啊。可事已至此,你不能白白送死哪。」

    「我,我----」

    「你得頂住啊。求你了,文桐。為了冤死的人。」

    奚落聲又一次響起。

    「蘇文桐,看你剛才張牙舞爪的,現在怎麼慫成這樣。真是永遠長不大啊。」

    蘇文桐的手緊緊抓著糙根,抬起頭。

    「芸芸,你好毒。你專沖我的軟肋來。」

    「你不毒嗎?再說,當年我在你們家多麼狼狽,你媽悄無聲息地回來。我倒好,和她見面第一眼就被看光光了。我現在看清楚她,不過分吧?」

    「夠了,夠了。」

    「沒夠!那天我回去,你簡訊的內容我至今都記得,你說給打斷了,沒做夠。我今天來補償你,整個後半夜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配合你!」

    蘇文桐的眼睛充血,下唇快要咬爛。一時間,重壓之下大徹大悟了一般。他站起來,踢走木劍,後退幾步,轉身跪坐下。

    他將背部暴露給來人。那平靜而認命的姿勢,猶如囚犯等著劊子手砍下一刀。

    「我累了,芸芸。讓我贖罪吧。到了那邊,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對方的笑聲戛然而止。老鼠癱成一團,貓也喪失掉捕捉的樂趣。

    那副身軀,是母親,是戀人,又是仇敵。緩緩走到蘇文桐身後。伸出手。

    「文桐----」

    指尖剛要觸到蘇文桐的頭頂。猛然間,那隻手歸屬的身體扭曲、變形,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吸入了某個看不見的空間。

    那個世界,荒蕪漆黑,空氣炙熱無比。地表的岩罅間張開幽深的大口,汩汩聲此起彼伏,往外噴冒煙的熔岩和硫磺。

    野鶴立在高坡的法壇前,如鍾馗一般,早嚴陣以待。

    「孽障!還不現出原形!」

    厲鬼脫離占據的軀體,露出一個年輕的女人的本相。她披頭散髮,皮膚紫青,原本美艷的容貌,在深深的暗色中顯得猙獰可怖。幽魂浮在空中,猶如一股狂暴的颶風,朝野鶴捲來,口裡盪出青白色的熊熊火焰。這種陰火,在陽間是視聽難辨的幻象。在這裡,足以讓你皮焦肉爛,化為灰燼。

    然而野鶴早有準備,祭出護身符,口念避火訣。

    「咄!」拷鬼棍化作一道金光而去,一舉擊中幽魂,封住她的行動。

    「神歸廟,鬼歸墳,魑魅魍魎歸黃泉!太上聖力,浩蕩無邊,急急奉律令!」

    五寶中餘下的刺球、鯊魚劍、月斧,一道狠似一道,困鬼身,破鬼肚,將她釘在黃泉的坡道上。

    野鶴大喝一聲,使出絕技。七星劍如一枚□□,刺入她的背心。厲鬼的陰魂掙扎不已,發出憤怒、苦痛的悲鳴。

    「文桐,我制住她了!」

    閒雲師父,弟子成功了!弟子沒有辜負您!

    野鶴陷入喜悅。他送去的報捷的秘語,像一枚投進深潭的小石子,蘇文桐所在的另一個世界毫無回應。

    「文桐,文桐!」

    蘇文桐的內心好像封閉了。

    卒然間,長明燈的火光也消失了。四面白茫茫,霧蒙蒙,天空陰沉如黑色花崗石。黃泉咆哮得愈加厲害,似乎想要留住他。

    文桐出事了?中了女鬼的法術?

    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野鶴拽住腰間的難忘索,想循路回去。

    他隨即摔了個腚墩。繩索很快收回,在他腳下盤成一堆。

    繩子末端的髮絲散落開,冒出縷縷燒焦的糊味兒。

    為什麼?為什麼?

    他茫然無路。大地的裂口發出汽鳴,醞釀著坍塌前的轟響。勾聯陽間的通路眼瞅要截斷了。

    再呆下去,他會被黃泉吞噬。

    這時,野鶴感到右小腿傳來搔搔麻麻的痛感。

    一低頭。一個血紅色的胎兒,水蛭一般附在他腿上。儘管陰齒還沒長全,卻在咬齧他的腿肉。

    野鶴企圖念咒驅散它。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被五寶釘住的女鬼,大喊一聲。

    這一聲尖叫足以壓過夜空的雷霆。

    那厲鬼不顧神滅魄散的風險,將七星劍等等一件件地拔出,然後拖著殘缺的靈體,二度撲來。

    她的樣子,與其說凶鬼惡煞,不如說更像個癲狂的女人。

    厲鬼為一個遊魂拼命?野鶴聞所未聞。另一方面講,厲鬼煞力削弱,遊魂也該乘機脫離而去才對。

    為什麼?為什麼?

    野鶴來不及細想,女鬼的指甲抓進了他的皮肉。

    身處黃泉路口,靈體的撕扯能帶來切切實實的痛楚。他顧不得啃咬的胎魂,探出手掌,意在把對方震遠,免得被一口咬斷喉嚨。

    揪打間,他修煉的孟婆指,刺入了女鬼的靈體。

    八年前,她從陽間落入陰間前的一幕幕,過電影似的,滑過眼前。

    「蘇文桐,你要分手?你嚇唬誰呢?分就分。」

    「蘇文桐,我不是求你,但我想跟你說心裡話。我沒你想像的那麼自信,沒你想像的那麼堅強。沒有你,我呼吸都覺少了什麼,你已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打給我。」

    「蘇文桐,我沒仗著肚裡有孩子要挾你!不論你認不認他,我都要把他生下來!他可以沒有爸爸,因為他有媽媽!」

    「蘇文桐,你約我來體育館就說這種話?我要見那個林珮,聽她怎麼說。」

    回首間,一雙手,大得塞滿整個視野,橫推過來。她向後倒去。

    下墜,無休止的下墜。

    她留於世上的最後回眸,定格的景象是蘇文桐沉默、冰冷的面容。

    野鶴,在臨死前的一刻,覺悟了。他想大笑,又想大哭。怪不得他施展鎮壓自殺鬼的法子屢屢失敗。

    那個人說:「因為,我相信你。」

    相信你足夠的蠢,足夠的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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